七夕这么悲剧的日子,为什么会被扭曲成情人节?

今年七夕我不想谈该送什么礼物之类的话题,虽然我不是男同胞,但也对将每个节日都要过成情人节都要送礼物送花的当下国情深感窒息。

尤其是在这个消费升级的环境下,动辄就看到有人拿礼物的价值来衡量对方爱不爱你,好像各种情人节不送个奢侈品手袋就说不过去,什么“送一支口红的太穷酸,要送就得全色系都送”的言论不绝于耳,简直可怕。

说回七夕,商家们将之包装成“中国情人节”不过又是促销的花招而已,但正是这种建立在商业利益之上的疯狂洗脑,将七夕和三八妇女节原本的意义完全扭曲,使其成为被人们误解最深的两个节日。

三八妇女节的全称应为国际劳动妇女节( International Working Women's Day,简写IWD)全称“ 联合国妇女权益和国际和平日”/“ 联合国女权和国际和平日”( United Nations women's rights and international peace day)本是百年前的劳动妇女们庆祝自己赢得了同工同酬、投票权和选举权等权利的节日,如今却被包装成谈“妇女”二字色变,鼓吹买买买就能一辈子当“少女”、当“女王”的购物节。

而七夕,原本也不是所谓的中国情人节,而是专属于女人们的“女儿节”。

《延禧攻略》中的“投针乞巧”便体现了部分以前女儿节的习俗,明刘侗、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说:“七月七日之午丢巧针。妇女曝盎水日中,顷之,水膜生面,绣针投之则浮,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此拙征矣。”

另外还有吃巧果、喜蛛应巧、深夜和小姐妹一起蹲在黄瓜架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等活动,但是都是属于闺蜜同乐的活动,不涉及男女之间的感情交流。

七夕虽然会有一系列热闹的小活动,但在古人眼中,七夕却算不上是个好日子,《红楼梦》里王熙凤的女儿巧姐,正是生于七月七日,在起小名的时候,曹公写过这么一段情节:

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几时生的?”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这是个什么缘故呢?

当然还是与牛郎织女的故事有关,牛郎和织女两地分居一年才得一见本就是悲剧,不是夫妻白头偕老琴瑟相合的好兆头。

古人涉及牛郎织女星的诗词,底蕴大多是悲凉的,例如东汉时期著名的《古诗十九首》之一:“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曹丕的《燕歌行》:“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都是闺怨之语。

更何况从女性的角度出发,织女的一生更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她与牛郎的结合,是违背了她自由意志的强制结合,就算后世再怎么粉饰她和牛郎的关系是“爱情”,对她本人也不过是“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结果吧,任谁将自己代入了织女这个角色,恐怕都不会羡慕织女的遭遇。

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文艺作品和影视作品,都将牛郎织女这对当做是自由恋爱的典范去歌颂,但在民间传说里,牛郎就是个拐走良家妇女并囚禁性侵的罪犯啊!

目前成型的牛郎织女传说大致是这样说的:

织女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之一,在天上织云彩。牛郎是人间的一个放牛郎,受兄嫂虐待,因为太穷了娶不上媳妇,只能一直打光棍。

有一天,和他朝夕相伴的老牛告诉他,织女们要到屋后的河里洗澡,叫牛郎去偷看,然后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偷走她放在岸边的羽衣,织女找衣服的时候,你告诉她羽衣在你手里,你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并要求和她结婚,她一定会答应。牛郎就照样做了。

织女和牛郎结婚后,男耕女织,生了一男一女,王母娘娘知道了,便把织女捉回去。

老牛又告诉牛郎,他可把它的皮披在身上,追到天上去。等牛郎挑了两个小孩,追到天上去时,王母娘娘拔下头上的发簪,在织女后面一划,就形成了一道天河,把这一对恩爱夫妻隔开了。

他们天天隔河相望啼泣,终于感动了王母娘娘,于是允许他们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相会时,由喜鹊为他们架桥。

△故事里的三位主角:牛郎、织女、老牛

光看这个故事,我一点都没有被感动,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感。

我们来缕缕这个逻辑:有个猥琐男故意偷看女人洗澡,故意偷了我的衣服,然后又假惺惺地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然后我还因此十分感动,答应了猥琐男提出的非分要求,从此安心跟他过日子,生崽子,成为恩爱夫妻,还视前来解救我的亲人为反派仇敌,成天嘤嘤嘤想回去找那个猥琐男……

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又是什么?我脑子进水了吗要爱上强迫我囚禁我的人?

歌颂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和美化拐卖妇女的那部《嫁给大山的女人》有什么区别?有很多被拐卖的妇女在被解救的时候确实会哭泣、会不舍,甚至会留下来继续生活,但她们不是因为爱上了那个买她们的男人,而是因为她们抛不下自己生下的孩子,我相信,即便织女流泪,为的也不是牛郎,而是她的一双儿女。

穷困的单身汉娶不到老婆,是人类历史中始终存在的问题,因为从任何正常渠道都无法获得异性的青睐,从而诞生了各种巧取豪夺的“娶亲”手段,靠暴力抢的,靠诡计骗的,靠人贩子买卖的……

鲁本斯的名画《抢夺萨宾妇女》反映的便是这样的主题,传说古罗马人建城以后性别失调,于是跟邻邦萨宾人商量联姻,但遭到对方拒绝。罗马人在邀请萨宾人参加自己宴会的同时,悄悄打入萨宾城,抢去了那里许多年轻美貌的妇女。

这个故事也还有个牛郎织女都自愧不如的大团圆结局,后来的几年,萨宾人不断前来攻击罗马想讨回他们的姐妹,但这时他们的姐妹都已成为罗马人的妻子和母亲。就在罗马人和萨宾人作战时,被劫走的萨宾女人从罗马市内冲出来,奔向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兄弟,因为谁胜谁负她们都将失去丈夫或父兄。

两军被这个景象惊呆了,他们为妇女们让位。萨宾妇女们恳求她们的罗马人丈夫和萨宾人父亲和兄弟接受对方,组成同一个民族,两军均被感动,他们达成协议,罗马和萨宾化干戈为玉帛,合并为一个国家,享受罗马公民的待遇。

达维特用《萨宾妇女的调停》一画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这大概是所有“牛郎们”的终极幻想了。

牛郎式的男人们幻想着,藏起妻子的羽衣,就能折断妻子向往自由的翅膀,只要强迫妻子生下孩子,她就能心甘情愿地和我过日子,最后还得要死要活地爱上我。

因此,类似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不是中国特有的,而是作为“掠夺婚”的缩影而广泛存在的,又被称为“羽衣仙女型”或者“天鹅处女型”故事。

美国著名民俗学家斯蒂·汤普森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中说:“作为一个口头故事,天鹅处女型的故事是全球性的,均匀而又深入地遍布欧亚两洲,几乎在非洲每一地区都能找到许多相似文本,在大洋洲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在北美印第安族文化区都实际存在。”

然而更有意思的是,尽管在故事发展过程中产生了许多变体,羽衣仙女型的故事最终的结局,大都是夫妻分离的悲剧。

中国的羽衣仙女传说最早见于晋代郭璞的《玄中记》和干宝的《搜神记》,在最初的故事母本里,织女是一个有智谋的、隐忍的、却始终向往自由的女性角色,对牛郎的行为绝不原谅。

《玄中记》中记载:昔豫章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人,……匍匐往,先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去就毛衣,衣之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以衣迎三女,三女儿得衣亦飞去。

无论织女和牛郎生活了多少年,生了多少孩子,她一直在找机会找回自己的羽衣,找到之后就没有丝毫留恋地飞走,甚至还带着孩子一起飞走,什么都不给猥琐男留下。

所以旧时女子向织女“乞巧”,表现上是祈求自己能像织女一样心灵手巧,暗地里,更是希望织女能够保佑自己,嫁得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不要重蹈织女命运不由自己的覆辙。

但是牛郎这一形象在传说中逐渐美化的事实,可以反射出人类对于家庭生活、生殖繁衍的重视远远超过了对女性自由意志的尊重。

从本质上来说,牛郎限制织女的自由,强制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这种举动,已经不能用“痴汉”二字来形容了,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他的行为都是犯罪没得洗。

但是到了现实生活中,大家对牛郎式的男人的态度却没有这样坚决,很多人甚至会觉得他们可怜,“穷人也有结婚生子的权利!”

我不否认他们有这个权利,但我不希望他们实现权利的方式,是用牺牲其他无辜女性的自由和人生换来的。

为什么娶不到老婆的牛郎赢得了同情,被迫嫁给牛郎的织女就没人在意了呢?因为在男性的性需要面前,女性沦为商品式的性资源被认为是种可以接受的“权宜之计”。

更魔幻现实的是,在全面放开二胎的当下,牛郎的所作所为也许还变成了值得被鼓励的“英雄”行为。

不管人家用了什么手段,不管人家有多穷,人家硬是生了一儿一女!你们这些成天喊着男女平权、女性独立的人,统统都没他爱国!

现实中,偷窥“织女”洗澡、幻想娶到“织女”的牛郎们还大有人在,7月份闹得沸沸扬扬的“南大女支教队员洗澡被偷拍”一事不就是如此?

事后,《春城晚报》发布的深度采访试图为偷拍者洗地,将一个17岁的无业游民恶劣的偷拍行为粉饰成15岁的少年对灯光的好奇进而演变为用“母亲的手机”拍了55秒的视频的事。还给支教团戴上“不懂当地方言”的帽子,认为其反应过激。

尽管派出所已经给出了明确的处理意见,但还有很多当地人试图为“牛郎”辩解,甚至将脏水泼到“织女”头上,认为她们是嫌贫爱富,故意找茬想要尽快离开支教地,还认为她们的举止不当,有故意“勾引”的嫌疑。

这让我想起电影《盲山》拍摄期间,明明知道是在拍电影,围观的村民还在询问导演,说:这个女娃(女演员)长得不错,干脆卖给我好了。

影片中还有个叫赵小兰的女人,她的丈夫因为20元每天的参演费用多次殴打他,还在剧组蹭了好几天的饭,理由是:我媳妇给你演戏,你就得管我饭。

在“牛郎们”的世界观里,什么法律道德都是不存在的,最重要的是我要娶老婆,我要生娃!买卖妇女就像买卖蔬菜粮食一样,是生活的必需,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南大支教的新闻发出之后,更多的人在叙述他们的支教经历,骇人听闻却又无比真实:

直到现在,还有人在扮演传说中老牛的那个角色,怂恿“牛郎”们去偷窥,去强迫外来的女人和他们发生关系:

这一切一切对女性权利的侵害,就被扶贫“送”老婆这样的大方针政策所掩盖,成为了“不合法却合理”的怪现状而长久地延续下去。

抱歉在很多人准备欢度七夕的时候,我泼了这么一大盆凉水,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开开心心地收个礼物吃个饭至于上纲上线的吗!”

确实不至于,你有在七夕开心快乐的自由,但是也请你不要忘记了,当你享受爱情的甜蜜时,还有很多女性在被迫成为现代“织女”。

每一个女性个体的命运,都在影响女性群体的整体命运走向。

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如果你不为同类的不幸发声,不为自己的权利奋斗,那么到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可能已经没有人能为你说话了。

正如中国著名民俗学家乌丙安先生所说:“传统的七夕节有特定的内涵和传统,没必要将其更名去和其他节日作类比。七夕节并非‘中国情人节’,中国也不存在‘中国情人节’。”

最后的童养媳:男人想传宗接代,女人只想活下来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