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当代知识分子的都市想象

《无名指》 李陀 著 中信出版社出版

《无名指》

李陀著

中信出版社出版

李陀的《无名指》对于读者来说,有种在当下小说文本中难以获见的阅读体验——亲。亲意味着它易读,这来自于小说行文的流畅以及小说家对读者的友好。只有让读者感到“亲”,小说才更容易被一路看下去。不至于像时下很多“走内在”的小说,往往令人中道而辍,掩卷后不知所云。

《无名指》的流畅,主要在行文方式,拎起来看就是用不同人物的对话与一个人物的漫游结构整部小说,这样一来句子自然不会长,简洁爽利,有点像海明威,或者村上春树早年间的风格。对话,专业点说就是直接引语,李陀在《无名指》应用直接引语完成了很多事:推进情节的进展,描绘不同人物的个性……主人公杨博奇在和不同人物的对话中交叠穿梭,往复循环形成海浪拍沙的特点。这种对话体,甚且甚者也涵盖到主人公心理独白,当杨博奇与其他人物展开对话时,主人公的心理想法直接被插进实际说出来的话之间,与实际对话形成反差,产生张力。行文中,读者除了可以通过引号加以区别外,这种“心里话”完全成为对话的一部分,简洁有力。反观时下很多小说,尤其是所谓“文艺”点的小说,满篇的长难句令人头大。长难句容易将人物由内而外挖得深刻,加上自由间接引语被广泛书写,作家更多的尝试从内在多视点看人看事,使小说写得越来越复杂,某种程度上也越来越与读者有“隔”。当然,并非长难句本身不好,也不乏个中高手。李陀的写法,更像回到文学最开始的样子,一问一答,子曰诗云。包括对人物的描写,如王小凤的出场,俨然是《红楼梦》里王熙凤“丹唇未启笑先迎”的翻版。

主人公杨博奇流浪般漫游于南长街、景山前街、中关村e世界、世贸天阶、三里屯等都市景观,穿梭在酒吧、咖啡馆、餐厅,如情报收集者探听观察时下人们的状态,对于在北京学习工作加起来差不多六七年的我,一种强烈的现实气氛裹挟而来。不同的是,这种现实还带着强烈的批判意味,杨博奇以及知识分子的一群,就像本雅明笔下《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是孤独的都市漫游人。当他一次次走在这些街道上,他有的不是赞美而是乡愁,不是惊叹而是批判。那乡愁,远在上世纪80年代,遥不可及,抑或卢沟桥上的那轮月亮,如梦似幻。小说中最动人的地方在杨博奇全裸地躺在卢沟桥上望月,“感觉有阳光从石头里慢慢渗出来,又慢慢渗到你身子里,让你浑身的血都是热乎乎的”。李陀在安排主人公漫游时达到的迫人的真实与对真实的批判,是我认为“亲”的另一个原因。

这本小说出现了两个在中国小说中仍有待开发的主题:

一是把北京都市景观放在小说的前景,如分析现代都市文化般加以论述。都市文化作为一种理论,上海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一直都是研究和表现的主体,李欧梵的《上海摩登:一种都市文化在中国》是个中重要理论著作。王安忆、金宇澄、陈丹燕等小说家,从创作的层面也让上海都市文化得以复兴,读者会对外滩、霞飞路、外白渡桥以及石库门和它们所代表的调性作自然连接。但反观北京的都市景观,在文学作品中却鲜有突出的表现。时下相关作品许多会将北京置于一个物欲横流的背景,或将主人公冠之“北漂”的预设身份,看似现实主义的写法,实际上被有限的视野困住。而《无名指》中的北京,虽然带着批判的视野,但伴随主人公当下与过去的时空漫游,景山公园、国家大剧院、三里屯等城市坐标被推到前景,北京变得立体,而不再是一个概念。

另一方面,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以知识分子作为题材的小说似乎不多。

不得不说小说所展现的“亲”也有其局限和尴尬。局限在于,小说中对话体虽将不同层次的人物简洁有力地勾画出来,但似乎只有在描写主人公与知识分子交流时,才显得丰富立体,人性也被构建得更复杂。而金兆山、小宝、老曹,特别是小玲、王大海所代表的底层百姓的形象未免显得有些符号化,褒贬之意显露无遗。而对话体中想表现的人物,以及想要探讨的问题似乎有点多,如同在婴孩的身体里装下一个老灵魂,使得层次上显得有点散。尴尬则在于,作者通过主人公在北京的漫游,描绘出北京众生相,但小说最后却归于知识流浪儿的“逃离”,将现实导向虚妄,在一圈“叹世界”之后,只能独善其身,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无力承担。而作者似乎有意把乐观的期许放在小玲所代表的“地下室”的一群人身上,但是对这群人的刻画和想象却是小说中最薄弱的地方。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