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新鲜解读】

汉代古诗《十五从军征》：最悲惨的退伍军人

丁启阵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乐府诗集·十五从军征》

1

汉代古诗。出自《乐府诗集·梁鼓角横吹曲》，名《紫骝马歌辞》。前面还有八句：“烧火烧野田，野鸭飞上天。童男娶寡妇，壮士笑杀人。高高山头树，风吹落叶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郭茂倩在解题中引《古今乐录》曰：“‘十五从军征’以下是古诗。”

2

乡里人，同乡里之人。古时候居民组织，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一乡。《周礼·地官·大司徒》：“五州为乡。”（二千五百家为一州）；二十五家为一里。《诗经·将仲子》：“无逾我里。”乡里连用，泛指家乡。

阿谁，名词词头（前缀），没有实际意义。

狗窦，狗洞。

旅谷，旅葵，野生的谷子、葵菜。《汉书·光武帝纪》：“至是野谷旅生。”李贤注：“旅，寄也，不因播种而生故曰旅。”同理，旅葵就是野生的葵菜。诗歌主人公因陋就简，就地取材，采摘野菜烹制羹汤。

松柏冢累累，古时候有在墓地种植松柏的习俗。我的家乡浙江台州乡村至今仍保留着在坟头种一株树的传统做法，称作坟头树。当今流行的树葬，其实由来已久。张家口沽源县有座元代古墓（墓主是忽必烈的外甥阔里吉思），当地人称“梳妆楼”。据考证，系“树葬楼”的音讹。

舂，用杵臼之类器具脱去稻谷的外壳以便食用。

葵，葵菜，也叫冬葵，嫩叶可采食。

羹，菜汤。

一时，一会儿，同时，表示不长的时间。

3

从军，历来是人们谋生、谋求荣华富贵的一条重要路径。古代诗文戏曲里有不少投笔从戎，立功边关，最后衣锦还乡的故事。像这首诗这样反映从前线活着返回故里，发现亲人已经全部亡故、家园零落的，并不多。因此，在诗歌史上，这一首《十五从军行》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唐代伟大诗人杜甫“三别”中的《无家别》显然是受这首诗的影响而来的。请看：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馀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人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谿。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

诗有模仿成分，事有现实基础。换言之，无论是汉朝还是唐朝，战乱时期，像这两首诗中所讲述的，参军多年以后返回故里时发现家人都已经死于战乱或战乱引发的饥馑、疫病，只剩下自己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这种人间悲剧惨剧是有可能发生的。

这两首诗歌，很难说是对封建朝廷、对不合理的兵役制度的批判，它们的艺术价值主要在于反映了一种社会问题，讲述了一个人间悲剧故事。诗中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悲悯情怀，令人感动。

4

清代著名学者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对诗中“兔从狗窦入”以下直到结尾的叙述有这样一番点评：“悲痛之极。辞若此者又以尽言为佳。盖言情不欲尽，尽则思不长；言事欲尽，不尽则哀不深。”的确，诗歌后半部分，貌似啰嗦的叙述，是为了更充分地表达、宣泄诗人的哀痛之情。杜甫《无家别》得其精要，同时加以发扬光大。

2018-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