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知君

七夕到，天上牛郎会织女，地上情侣忙表白。说起表白，其实并不是什么时髦的事儿，而是古已有之的。古人管它叫“誓心”，叫“私语”，意思和表白是一样的。却说有这样一位多情皇帝，在七夕之夜和自己最宠爱的贵妃，互做了最“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表白。然而，短短几年，就抛于脑后。

01.长生殿里的甜蜜私语

唐代史家陈鸿的《长恨歌传》记载：唐天宝十年（751年）七夕节，66岁的老皇帝李隆基携32岁的杨贵妃驾临长安城外的华清宫。当晚，他们与那里的宫女们共度七夕节，游艺欢宴，直到午夜时分。夜静更深，唐玄宗让护驾的侍卫们到东西厢房里休息，与杨贵妃携手来到长生殿内。

对于身边常有宫女、太监和侍卫跟随的李杨二人来说，这算是难得的独处机会了。两人站在在大殿之内，李隆基手扶杨玉环肩头，一起仰望星空，辨识天上的牵牛星、织女星，感慨牛郎、织女的故事，“密相誓心”——即互相表白。可惜的是，那些感人肺腑的情人私语，史家陈鸿只记下来一句：“愿世世为夫妇。”还好，与陈鸿一起听到这段往事的诗人白居易，用诗人的语言，把李杨二人的七夕表白发挥了一下：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比翼鸟，又名“鹣鹣”，是上古《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奇鸟，他们只有一只眼、一个翅膀，雌鸟和雄鸟必须比翼齐飞才行，自古就用来比喻夫妻恩爱，不能分离。连理枝，又叫“相思树”，是树干长在一起的两棵树，世上十分罕见，与比翼鸟的寓意相同。在月光之下，两人“密相誓心”，是动了真感情的。《长恨歌传》载，两人说完，“执手各呜咽”。

这一年，是李隆基纳杨玉环为贵妃的第五年。在这五年里，李隆基虽然风流好色，但总体上是收敛“色心”，对杨玉环比较专一的，如白居易诗中所说：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杨玉环虽然也有点“小脾气”，有时会触怒皇帝，曾两次被遣送出宫，但是都很快被召回，恩宠更加丰厚。我们可以推断：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杨玉环就是李隆基晚年的精神寄托，他们将恩恩爱爱，直到李隆基驾崩。

然而，他们的“爱情”成本太高、代价太大了。当他们在七夕之夜甜蜜表恩爱的时候，没有想到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

02.马嵬驿中的生死别离

天宝十四年（755年）12月，边将安禄山发动叛乱。叛军势如破竹，一路杀向长安。第二年六月，长安门户潼关失守，长安城危在旦夕。7月13日，李隆基带着杨玉环姊妹、皇子皇孙和少数亲信大臣，在禁军的保护下仓皇逃出长安。这不是有组织的撤退，而是一次缺乏道义的逃跑。大部分文武官员都不知道皇帝跑了，更不要说长安城的百姓了。

第二天中午，李隆基一行到达马嵬驿，一场意想不到的事变发生了。禁军将士又累又饿，士气低落，统率禁军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与太子李亨密谋，要杀掉天下大乱的始作俑者、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因为自叛乱开始，“天下以杨国忠骄纵招乱，莫不切齿”（《资治通鉴》）。李亨还在犹豫，陈玄礼已经干了起来。当时杨国忠在驿站门口与吐蕃使者说话，禁军中有人大喊一声“杨国忠与番人谋叛”，众将士一拥而上，砍下了他的脑袋。同时被杀的还有杨国忠的儿子、亲信等多人。大臣韦见素听到喧闹，出门查看，也被禁军捉住，打得头破血流，幸亏陈玄礼及时制止，才保住性命。

兵变发生时，李隆基就在驿站里。然而，他已经指挥不动这些平时保卫他的将士了。他派亲信太监高力士出去“宣慰”众军，意思是“默认既成事实，事件到此为止”，可众军仍然不退。高力士带回军人们的一句话：“贼本尚在！”就是说杨国忠虽然死了，他的后台杨玉环还活着。陈玄礼告诉高力士：“杨国忠谋反被杀了，杨贵妃就不该再侍奉陛下，希望陛下能够割爱，处决她。”

这明摆着是要割掉李隆基的心头肉了，他如何舍得？韦见素的儿子韦谔在李隆基面前不断叩头，血流满面地说：“众怒难犯，形势危急，望陛下赶快作出决断！”高力士也委婉劝说：“杨贵妃确实没罪，但杀了杨国忠，她却还在陛下身边侍奉，将士们怎么能够安心呢！希望您好好地考虑，将士们安心，陛下才能安全啊。”

终于，李隆基在两难之间，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杨玉环时年38岁。这正是白居易诗中所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事后，李隆基让人把杨玉环的尸体抬到院中，让陈玄礼等人察看。陈玄礼和部下脱去甲胄，向李隆基谢罪，李隆基安慰了一番，这支逃亡的大军才继续想四川进发。

至此，比翼鸟也、连理枝也，尽成泡影。七夕节最动人的表白，以最不靠谱的形式告终。

03.李杨悲剧的取祸之道

古代帝王，后宫往往成百上千，皇帝与嫔妃之间，难说有真爱存在。但李隆基和杨玉环的这段“忘年恋”（两人相差34岁），应该说还是真爱成分比较多的。千余年来，无数文人墨客感慨咏叹这段奇异的爱情故事，留下许多不朽的诗篇、戏剧、传奇。然而，正如西哲苏格拉底所说：“最热热烘烘的爱情，有最冰冷的下场。”李杨二人的爱情悲剧，可以说完全是自找的。他们的取祸之道，可以归纳为一个“溺”字。

在历代帝王中，李隆基还算比较出色的一位。他青年时期通过政变铲除韦后集团，扶持父亲上台，几年后又顺利接班，清除太平公主集团，通过一番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开创出中国史上著名的“开元盛世”，不能不说是一位成功的政治家。然而，到了后期，他厌倦了、怠惰了，性格中的弱点显露出来，以往被压抑的欲望逐渐膨胀。在他身上，以前那种积极向上的奋斗精神消磨殆尽，他先后把朝政委托给奸诈骄纵的李林甫、杨国忠，自己却沉溺于美色、宴会、音乐等各种享乐之中。这是他的第一个“溺”——沉溺。

李隆基61岁那年，纳自己的儿媳妇——寿王李瑁飞妃子——杨玉环为贵妃。这种不伦之恋在今天是禁止的，但在唐朝也算不了什么。然而，年过花甲的花丛老手李隆基，却对这位胖乎乎、娇滴滴、会撒娇、善歌舞、懂音律的前儿媳动了真情，杨玉环也爱上了这位阅历丰富、风流倜傥的老皇帝。如果到此为止，两人的爱情还不失一场羡煞旁人的忘年恋。千不该万不该，李隆基过于爱屋及乌，把两人的爱情发展成一种变态的“爱”——“溺爱”。

白居易的诗中说：“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李隆基因为对杨玉环的“溺爱”，任性地行使皇帝的权力，把杨氏一族迅速提拔到无以复加的地位：杨玉环虽是贵妃，但在宫中的待遇等同皇后；杨玉环的三个姐姐，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出入宫掖，势倾天下”；杨玉环死去的父亲杨玄琰，被追赠为太尉、齐国公，母亲封为凉国夫人；杨玉环的弟弟和侄子，有两人娶了公主、两人娶了郡主，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李隆基给杨家的封赏虽然出格，还勉强说得过去，最不应该的是提拔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做了丞相。《旧唐书》评论说：“杨国忠禀性奸回，才薄行秽，恣弄威权，天子莫见其非，群臣由之杜口。”杨国忠小人得志后，大权独揽，骄纵异常，陷害朝臣，甚至连太子李亨见了他都战战兢兢。《新唐书》载，天宝十年元宵节之夜，杨氏家族出去游玩，与李隆基女儿广宁公主的队伍争路，杨国忠的家奴竟挥鞭殴打公主，把公主打下马来。驸马去扶公主，也挨了几鞭子。事后，广宁公主向父亲哭诉，李隆基才下令杀了杨家的家奴，可也把驸马停了官。安禄山叛乱，打的旗号就是杀杨国忠，可见此人在大唐多么不招待见。

再说说杨玉环，作为皇帝专宠，她没有李隆基他奶奶武则天的治国才能，也没有李隆基他伯母韦后的野心，只是凭着皇帝对她的爱，竟然让杨氏家族迅速崛起。然而，她的族人的智商，并没有随着地位的提高而提高，反倒是欲望越来越大。这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件危险的事儿。印度诗人泰戈尔说：“不知节制的爱不能持久。它像溢出杯盏的酒浆泡沫，转瞬便化为乌有。”李杨二人的爱情悲剧，可说是由他们不知节制造成的，既害了他们自己，也耗尽了开元盛世的最后一点业绩，让大唐王朝由盛转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