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钟爱历史,或者源于一本书––《成语典故》,父母不是爱读书的人,小时候,我的家里几乎是无书可看,一次去同学家玩,随手翻看了他书架上的《成语典故》,竟无法自拔,于是,趁同学不备,藏在厚厚的冬衣里,“窃”回家来,这当是我此生唯一顺手牵羊的东西,好在有鲁迅先生给我解围––“窃书不为偷……”我有时会回想,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是“窃”而不是借,想来,是太过喜爱,生怕也是别人的心头好,不肯借,或者,就算肯借,终是要还的,那如何舍得还,便起了这样的心思……多年以后,我专门跟这位同学说起“窃书”一事,他自始至终并无察觉,我心里越发坦然,一本好书落在热爱之人的手中,这又何尝不是这本书的价值和幸运所在呢!当然,最幸运的是我,因为没有其它书可看,这本书被我翻看到毛边,我也终于能把很多成语的出处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有成语的产生都和历史上的人或事有关,也因此,我仿佛无数次的走进那无从企及的年代,去感受那波诡云谲的历史……
因为典出何处,必须交待清楚,所以,用词会比较严谨,这也深刻的影响到我日后读历史的态度,但凡被戏说的历史,我都不太接受,甚至用词浮夸,我都不喜欢,纪连海所著––《叹说四大美人》,只看了几页,那油腻腻的文笔差点引发我生理性呕吐……
个人觉得,不论历史是光鲜亮丽的,还是卑鄙龌龊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尊重,毕竟,历史无法更改!可是,偏偏总有一些小说家、剧作家喜欢臆想历史,臆想就臆想好了,你可以耿耿直直的戏说或者演义,千万别说,还原历史!
近段时间,《延禧攻略》强势霸屏,戏还没落幕,霍建华、周迅主演的《如懿传》,也华丽丽的上演,都演的是同一段历史,版本却如此不同,让一票观众不知所从,抛开两剧的服化道,我只想说一说,那一段真实的历史,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帝后恋情……
雍正五年(1727年),弘历17岁,在清朝,已是婚配的最佳年龄,为弘历选妃,意味着为大清选择未来的皇后,兹事体大,雍正为此煞费苦心,雍正钦定的就是16岁的富察氏,察哈尔总兵李荣保的女儿。这次选妃毫无悬念,完全不似我们在《如懿传》里看到的那般任性而随意。早在富察氏9岁时,雍正突至李荣保家,看到案几上有手抄经书,笔力刚劲,大赞:此笔锋大有欧阳洵之骨!得知是富察氏所书,遂命其当即书贴,小小的富察,心思通透,提笔敬录圣祖康熙的一首五言绝句《古北口》:断山逾古北,石壁开峻远。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雍正观其运笔娴熟,姿容恬静,已心生欢喜,回宫之后,把富察所书展示给三位阿哥,弘时、弘历、弘昼,多有赞誉,那一刻,弘历对富察就当有最初的好印象了。即至大婚之后,对富察氏的爱,随时间流逝,越发坚韧。
史书关于富察氏的记载不多,然数百字,我们已然可以看见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个至贤至孝的皇后。《清史稿》言:皇后母仪天下十三载,平居恭俭,不过以通草绒花为饰,不御珠翠。富察氏聪明温柔,识大体重小节,可端庄可灵动,她把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不让乾隆烦心,遇到乾隆不顺心时,亦可陪他纵马围猎,乾隆疖疮发作,她搬来寝具,亲自守候照顾,三月有余。乾隆忆及先祖艰辛,袖边以鹿尾绒毛缘边即为华美装饰,不像当前相互攀比的八旗弟子,富察氏心思细腻,随后就亲手缝制了鹿尾绒毛缘边的荷包送给乾隆,以示与皇上共勉,这荷包,乾隆视若珍宝 ,一直带在身边。对皇太后,日日请安,但凡衣食起居,富察都事必躬亲,以至皇太后一日都离不得她,这对“孝比天大”的乾隆,实在是大大的安慰。乾隆,是一个志大心雄之人,历朝帝王,唯一可以成为他榜样的,只有唐太宗一人,都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他偏偏自命不凡到,自诩“十全老人”,当然这是后话。可是,就是这么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帝王,对她的皇后,端庄贤淑的富察氏,满意到无以复加,纵然在他登基后,身边妃嫔萦绕,却无一人可以分走他对富察氏的爱半分。富察氏先后诞下两个皇子两个公子,遗憾的事,就算百般垂爱,存活下来的只有固伦和敬公主一人,因接连遭受丧子之痛,富察氏身心俱损,越发虚弱,乾隆十三年,在陪皇上和太后登上泰山玉皇顶后,三月三日的一场新雪,终于击倒了她,在济南待了三日,因体恤当地百姓官员用度,富察说动乾隆回京,一路颠簸,十一日,终到德州 ,改行水路,眼看回程平顺,不料,当日黄昏,在乾隆的深情而忧虑的注视下,富察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孝贤纯皇后绣花卉火镰荷包(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对皇后的身后事做了安排后,乾隆整夜未眠,他守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悲痛不已,提笔写下了三首挽诗:
恩情廿二载,内治十三年。
忽作春风梦,偏于旅岸边。
圣慈深忆孝,宫壸尽钦贤。
忍诵关雎什,朱琴已断弦。
夏日冬之夜,归于纵有期。
半生成永诀,一见定何时?
帏服惊空设,兰帷此尚垂。
回思想对坐,忍泪惜娇儿。
愁喜惟予共,寒暄无刻忘。
绝伦轶巾帼,遗泽感嫔嫱。
一女悲何恃,双男痛早亡。
不堪重忆旧,掷笔黯神伤。
结发二十二年,富察氏早已融入乾隆的生命,他敬她更爱她,富察的离世,仿佛抽走了他的魂魄,一向精力充沛,精明睿智的帝王,竟然神思恍惚,甚或茫然迟钝,还动辄发无名之火。追思无处排遣,乾隆便在诗中喧泄,乾隆一生有记载的诗作有四万多首,其中写的最多最好的基本上多是写给富察氏的悼亡诗。除了亲赐富察氏谥号“孝贤皇后” ,他还把皇后最后所乘青雀舫运进了京城,长春宫作为皇后寝宫,所有陈设原样保留,包括皇后生前所用东珠顶冠和东珠朝珠,每年忌辰,他都会亲往长春宫凭吊。直到乾隆六十年 ,他退位做太上皇,才下令撤除。
富察氏之后,后宫不能久虚,乾隆十五年,才在太后的多次催促下,立乌拉那拉氏为皇后,也就是《如懿传》里的青主儿(周迅饰),《延禧攻略》里的娴妃(佘诗曼饰) 然后,对新皇后,乾隆很难指出她有什么不好,只是再也找不到对富察氏的那份爱了。乾隆三十年,备受冷落心情抑郁的那拉氏不知何故,与皇上起了争执,盛怒下自剪头发,此事惹龙颜大怒,自此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甚至死后 ,都无独立棺椁,可谓悲凉至及。
《延禧攻略》里的魏璎珞,历史原型当是令妃,确在乾隆中后期比较受宠,但也全没有乾隆对富察氏的那一份深情。对富察氏的思念,可以说纠缠了乾隆的整整一生。时光固然在流逝,然而对富察氏的怀念从来不曾褪色,但凡任何一个和富察氏有关的人、事、地方,都会引发乾隆的无限追思。因为富察氏在济南病倒,从此,乾隆南巡,一定绕城而走,绝不再入伤心地,每次谒东陵,必到裕陵为孝贤皇后酹酒,祭祀亡妻。乾隆五十五年,八十岁的老皇帝在裕陵为富察氏写下诗作:
三秋别忽尔,一晌奠酸然。
追忆居中閫,深宜称孝贤。
平生难尽述,百岁妄希延。
夏日冬之夜,远期只廿年。
乾隆六十一年,八十六岁的老人再次来到陵前,写下诗句:
吉地临旋跸,种送茂入云。
暮春中浣忆,四十八年分。
在四十八年分句下,乾隆自注:孝贤皇后于戊辰大故,偕老愿虚,不堪追忆!这一年,乾隆帝与孝贤皇后已分离四十八年,三年后,乾隆终于撒手尘寰,得以和她心爱的皇后地下相聚。
乾隆此人,既是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又是涉猎广泛的收藏家,大学者,他自制力极强,不喜饮酒,重礼法,因为足够精明,足够苛刻,乾隆时代的后宫,管理非常严格,没有任何妃子敢恃宠而骄,胡作非为。所以,大家在观赏《延禧攻略》《如懿传》时,无论乾隆后宫斗的如何昏天黑地,我们大可不必入戏太深,他人不过照着剧作家的臆想在演,我们只需欣赏他人的演出而已。
都说自古帝王皆薄情,而乾隆,对嫡妻,不仅深情,而且长情,若说谁才是乾隆皇帝的心尖血,那只能是富察氏孝贤皇后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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