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可逃离?

《OUT越界》

[日]桐野夏生 著/林敏生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7

我们不是自主选择作为女人降生的。我本人在年轻时代怀抱的违和感与愤怒,曾经是我写作的原动力,这一点至今未变。

——桐野夏生

桐野夏生在日本曾经一度是“恶意推理”(嫌ミス)的代名词,这个词指的是读罢掩卷仍有种难以拂去的不快余味的推理小说。并非书中有恶心的描写,而是故事中人物的情感如同泛着恶意的漩涡,给读者留下了冲击。该领域的后起之秀如凑佳苗的《告白》,读过的人想必会明白“恶意”的所指。桐野夏生作为在日本小说界长年居榜首的作家,早期写推理(还有作家本人视为“黑历史”的罗曼史小说时期),近期则跨越到社会派小说的更多领域,如近作《危险》是文豪谷崎润一郎晚年生活的侧写,《幸福》的主角是昂贵高层公寓里的年轻妈妈们之间的小圈子政治、爱与欺骗,《politikon》(政治动物)则是乡村共同体的反乌托邦故事。

《OUT》的写作年代较早,初版在1997年,由日本讲谈社发行,几乎紧紧衔接桐野早年的女侦探村野米罗探案系列的第三部《水之眠,灰之梦》(1995年),打个比方,是早期专注于案件的桐野小说世界里一朵绚烂有毒的花。1998年,《OUT》获第51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2004年,该书英译本入围埃德加·爱伦·坡奖最佳小说奖,这也是该奖项历史上除《嫌疑人X的献身》之外唯一的日本小说入围作。当时桐野小说的风头之健,可见一斑。

中文世界的译本并不慢,2000年,台湾东贩以《OUT主妇杀人事件》之名出版了该书,同年,山东文艺出版社发行上下册小开本《越界》,尺寸和日本的文库本相同。开本上的新尝试因为印制效果粗糙,似乎没造成太大反响。其后直到今年也就是2018年,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了重新获得授权的《OUT越界》。

距离初版二十一年,如今来读《OUT越界》,奇异的是并没有时代的疏离感。首先是因为背景与人物设定。东京郊外的便当工厂,每天夜晚到凌晨在流水线跟前站五个半小时的女人们。二十一世纪纵然过去了近五分之一,工厂工人尤其是临时工,在任何一个国家,其处境总有同质感。

桐野夏生为她笔下的女工们设置了一种局面,或许可称之为“看不见的困境”。香取雅子,在进入工厂前曾经是信用金库职员,因为性格笔直而被排挤,家庭随之崩坏,儿子拒绝交流,丈夫与她分房而居。山本弥生,美而柔弱,有两个孩子,丈夫下班后经常不归家,夫妻关系日渐恶化。吾妻良江,丧偶多年,大女儿离家出走,小女儿只会要钱,再加上被卧床多年的婆婆每天肆意支使,睡眠和金钱同样匮乏。城之内邦子,和不上进男友同居,充满物欲却只会滑头偷懒,容貌粗陋,一心想要赚“更轻松的钱”,之前的连环借贷即将无法接续。不难看出,四个女人的困境都在一触即溃的边缘,同时被周围的人们视而不见。在只有自己才能切身体会到的困境中的人,似乎很容易一步踏错。

至此,层层推进如过山车般的情节连绵铺开。弥生的丈夫山本健司被酒廊兼赌场老板佐竹光义殴打,带着一身戾气回到家,妻子弥生得知他在外赌博和泡陪酒女,将家里的存款消耗一空,一时激愤将其杀死。弥生自知闯下大祸,第一反应是找凡事靠得住的雅子。赶到弥生家的雅子决定帮弥生抛尸,并喊上良江帮忙。如果说雅子的决断来自一时的心软,良江则纯粹是为了钱,将其当作“一项工作”。于是一桩并无预谋的杀人事件犹如多米诺骨牌,让牵涉其中的人的生活彼此叠合着失速倒下。想要讹一笔钱却被拉入伙的邦子,向邦子追讨借款的小混混十文字彬,有过案底、被当作山本健司之死第一嫌疑人的赌场老板佐竹,来自巴西在便当工厂做工、对雅子有特别好感的混血男子宫村和雄,每个人都在目的和欲望驱使下身不由己,踩入了逃不脱的泥沼。在桐野笔下,困境中挣扎的女人们有着鲜明的触感和温度,她们的处境让人生怜,但她们的解决之道则走向了非人的荆棘路途。雅子和佐竹作为全书的主线人物,一个怀着只能在狭隘范围通行的正义感,一个则是自我压抑的杀人虐待狂,奇异的是这对男女恰如一对镜像,孤独照见孤独,疯狂碰撞疯狂。

桐野夏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让主妇们犯下罪行,一反通行的“犯罪必将得到制裁”的脚本,结局让人瞠目。小说凭借黑暗气质热销的同时,引来当时日本评论界的诟病,说她写的是“主妇推理”。直到后来桐野凭借此书连续获得日本国内和海外的奖项,才算是尘埃落定。

作家在漫长创作生涯中的作品群,有时埋藏着一以贯之的主线。2018年2月在日本出版的桐野新书《路上的X》,主角是三名各有缘故离家出走的少女。她们逃离家庭,为的是挣脱贫困、虐待和家长的漠不关心。虽然《OUT越界》的女人们成年已婚,但她们渴望逃离的身影几乎可与新作的少女们重叠。《路上的X》中,少女们漂泊无所依,为了获得钱、食物和栖身之所,不得不堕入性产业链的末梢,而那些榨取她们、将她们视为欲望对象的,既是个体的男人,也是男性社会构成的巨大壁垒。桐野夏生在日本的一篇访谈中说:“有许多女性对这个世界抱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并感到愤怒。我们不是自主选择作为女人降生的。我本人在年轻时代怀抱的违和感与愤怒,曾经是我写作的原动力,这一点至今未变。”

供图/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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