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 徐爱国

盖伦：其人其事

盖伦（129-199）是古希腊著名的医师，在古罗马帝国，以外科医生和哲学家为人称道。他被当作古典医学研究的集大成者，对后世医学，包括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药物学和神经学，以及哲学和逻辑，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盖伦像

当时，医学的主要理论是四汁说：黑胆汁、黄胆汁、血液和痰。此说源自希波克拉底的希腊医学，对盖伦的解剖学和医学有重要的影响。

盖伦对西方医学的影响是决定性的，至少影响了1300年。他的解剖报告，主要依据他对猴子和猪的解剖，深刻影响到后世。1543年，维萨里发表《人体组织论》，才修正了盖伦的理论，以新的解剖和新的观察取代了盖伦的生理学理论。盖伦的循环体系理论同样传播深远，1221年，阿拉伯学派的伊本纳菲斯发表医学百科全书《医典》，血液循环论才取代盖伦的循环论。

盖伦视自己既为医学家也是哲学家，他的论文题目就叫《最好的医生也是一个哲学家》。他在医学领域讨论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而他的直接观察、解剖和活体解剖则是混合了两者，处于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方法之间。

罗马皇帝的御医？

一般的说法是，盖伦于162年到罗马，开始了他医生的生涯。当时，罗马正对外打仗，皇帝奥勒留在北部攻打马克曼尼人。169年秋天，罗马军队返回阿奎莱亚，发生了瘟疫，皇帝传唤盖伦赴罗马应对。盖伦受命陪同奥勒留和维鲁斯奔赴日耳曼，从此充当了宫廷医生。第二年春天，奥勒留收到一份报告，称医神反对他的计划，于是他不再聘用盖伦。奥勒留和维鲁斯两皇帝都成为了大瘟疫的受害者，分别死于180年和169年。

盖伦却留任皇帝接班人康茂徳的医生，陪了他大半生，给他瞧病开药。此阶段，他写了大量的医学著作。189年，康茂徳皇帝在位期间，也发生了一场瘟疫，罗马一天死了2000人，类似奥勒留在位时的那场瘟疫。后来，盖伦还担任了塞维鲁皇帝的医生，他称赞萨维鲁和卡拉卡拉两位皇帝，说他们给自己的朋友供给药物，并提醒使用这些药物的三种情况。

后世的医学史学家对盖伦充当皇家医师的传奇提出了质疑。他们称，奥勒留皇帝对自己经历的人和事，都有文字的记载，但是，在他留下的文字中，从来都没有发现盖伦的名字。因此，现代史学者们说，盖伦充当罗马皇帝御医只是一个传说，历史上无据可查。

医学哲学与法律哲学

号称自己同时是医生和哲学家的人物不多，盖伦算是一个。他写过逻辑和哲学的书，受到古希腊罗马思想家的影响，其中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斯多葛学派。盖伦想把哲学与医学联系起来，他认为，医学是一门交叉学科，最适合的方法是实用的理论、观察和实验的结合。

盖伦时代的哲学，已经有了后世称为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区分，在医学界同样如此。经验主义者强调实践和实验的重要性，在医学领域称为“活性知识”。与之相对的，是理性主义，或者称为教义学或者哲学。教义学强调已有知识的学习，以医学进步的名义创立新的理论。

两者中间的学派叫作循道派或者方法论学派，它既非经验主义者看重实验，也非理性主义者看重理论。循道派主要利用纯粹的观察，研究病症的自然过程，然后才是努力找到救治的方法。盖伦就属于这一种。

斯多葛学派是古罗马的官方哲学，奥勒留就是罗马时代著名的斯多葛学派的代表。但是，盖伦并不同意斯多葛学派的看法。身与心，既是一个医学问题，同样是一个哲学问题。斯多葛学派认为，灵魂只包含理性的灵魂，灵魂通过心脏起作用。盖伦基于他的医学知识，则认定心理或者心灵发生作用的关键，不在于心脏而在于大脑。

法学评论

1.古代社会，但凡有点名气、流传至今的文化名人，都会与权力者搭上私人关系。亚里士多德与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塞涅卡与罗马皇帝尼禄，堪称古希腊和罗马帝国的典范。医生也是如此，中国古代的华佗与曹操和关羽、后世英国的哈维与国王查理一世，都是权力者与医生私人交往的见证。从积极的意义上看，医生与官方结合、充当皇帝的御医，可以见多识广、资源丰富，最后成就伟业流芳百世，中外同理。盖伦的医学统治了西医千余年，他与罗马皇帝们的交往也算是原因之一。

2.方法论决定了本体论的内涵，哲学如此，法律哲学也是如此。不同方法导致不同的学术流派，医学如此，法学也是如此。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的区分，同样存在于哲学、医学哲学和法律哲学领域。如此科学划分，是近代以后的事，但是，思想起源于古希腊和罗马。

盖伦的方法论启迪了后世的医学界：医学是一个实践性的科学，但是也需要哲学的思考。法学的性质也是一样，法学是一个实践性的学科，但是我们也同样需要法哲学。

3.医学从巫术向科学的转化，解剖学功不可没。可以说，解剖学彻底改变了西方医学，而解剖学则要追溯到盖伦。福柯的说法是，现代临床医学的诞生，以权力收编医生为起点。但是，从技术层面上讲，医学的启蒙与人体解剖密切相关。医学上，人体的解剖要等到14世纪之后。法学上，早期社会都反对尸体解剖，更无从讨论活体解剖。古代法律和宗教视死如生、解剖尸体是古人的禁忌。资料表明，罗马法自公元前150年以来，就明确规定禁止对人的尸体进行解剖。因为这个缘故，盖伦只能够在动物身上做解剖，主要是猪和灵长类动物。在他看来，这些动物的解剖结构恰好类似于人类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