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十二天，我将乘一艘叫“海的光辉”的邮轮，直航北欧诸国。

客人总共有一千八百名，职员有七百多名。邮轮把游客浩浩荡荡地从一个小镇移到另一小镇去。

第一站是挪威的奥斯陆，第二站是瑞典的斯德哥尔摩，第三站是芬兰的赫尔辛基，第四站到俄罗斯的圣彼得堡，第五站是爱沙尼亚的塔林，第六站到丹麦的哥本哈根，最后才折回英国。

乘邮轮这件事一般人以为很落伍，是垂老的人才干的。加上《泰坦尼克号》这部沉船戏，谁还有那么多工夫？坐飞机好了。

岂料，邮轮生意反而愈来愈好，其中有个主要的原因是父母亲已难得和子女一家人团聚。这些父母买了船票，困住儿女十几天，他们要跑也跑不了。这时，便可以趁机教训他们一番。哈哈。 1

起初，我只看见一个小岛。岛上有数棵松树，像东方松，弯弯曲曲的。再下来是二个三个四个岛，乃至无数个岛。船从岛中穿过，两侧陆地上有零零星星的小屋，五彩缤纷的，像玩具。

终于，抵达挪威首都奥斯陆。

这是一个看不见摩天楼的城市，一百七十五平方千米，大多数是湖泊和森林。人口有四十六万人，为欧洲人口最稀少的地方。

我们上岸走了一圈，那些皇宫、教堂、国会等，都没给我留下什么很深的印象。这里的建筑物并不宏伟，历史也不算悠久，没什么个性。

反而是挪威当代雕塑家维芝兰（Gustav Vigeland）的作品很具有代表性，人生百态，生老病死。维芝兰的人像都不穿衣服，身材肥嘟嘟的，男男女女都露着生殖器。

每一个石像都有不同的表情。一个哭泣的男孩，充满愤怒，表现出人的劣根性。一个女孩恨恨地瞪着她的弟弟，也显出人类原始的嫉妒心。仔细观赏，才能从那无数的石雕中找出它们。走马观花的话，没什么意思。

维芝兰从1921 年开始雕塑创作，1943 年死去，二十二年间能一手一脚地创作出那么多的作品，也是一件奇迹，绝对值得一看。

另外有蒙克博物馆也值得一看。1944 年，蒙克（Munch）临终前把一千多张绘画赠送给奥斯陆市政府，其中便有其代表作《呐喊》。画中是一个抱头吼叫的小孩，看过的人，无不被作品吓到。恐怖中的恐怖，没有一张画比得上。 2

第三天下午的三点半就要上船，接着往瑞典走。

上岸时，经过一个菜市场。我买了大颗的蘑菇、刚长出来的洋葱、一棵高丽菜和一些生火腿片。在房里烧滚汤，放入带咸味的生火腿，不必加其他调味料已很可口。西餐中蔬菜只是那么一碟沙拉，其他都是肉类。吃惯中餐的人，总觉得缺乏蔬菜，身体会起很大的变化。

把买回来的蔬菜灼熟，淋上些预早带来的蚝油。蔬果终于足够了。在船上时间多，自己煮来吃更是一种消除寂寞的享受。

另外，在岸上买了一小瓶酱油、一瓶草菇老抽、一瓶泰国甜辣椒酱、一瓶越南鱼露。还有一管韩国辣椒酱，像牙膏似的，挤出来就能吃。

把这些调料带到餐厅，什么难吃的西餐都会变成天下美味之一。这就如同餐酒如果喝到太酸的，只需加一瓶苏打水，再怎么难喝的酒都会变成法国佳酿。道理是一样的。 3

第五天，抵达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

前一晚睡得足够，清晨四点已经爬了起来，到船上十一楼的展望台遥望瑞典。

瑞典也有无数个小岛。挪威和瑞典一比，小巫见大巫了。瑞典有二万四千多个岛。

乘飞机来的话，欣赏小岛风情的机会便失去了。

一上岸就直奔百货公司。吃了几天“鬼佬餐”，有点想念饭和面，便问百货公司的女职员哪一家餐厅最正宗。

我们到达女职员推荐的餐厅一看，更像家快餐店，还是走了出来。友人林太太真够胆，看见了中国航空公司的招牌，不买飞机票也去问路，结果给她问到了一家叫“帝王”的餐厅，是香港人开的。这家餐厅有虾饺、烧卖、云吞面、干炒牛河。大吃一顿，味道接近完美。 4

斯德哥尔摩有旧城和新城之分，前者有点古迹，但是和其他西欧国家的皇宫、教堂一比，逊色太多。

新城的大会堂还算有些与众不同。大会堂用八百万块红砖砌成，每年冬天会在这里举行诺贝尔奖颁奖礼。游客可以进大会堂参观，但大多数人都是在外面的铜像前拍张照了事。

最值得看的是瓦萨沉船博物馆（Vasa Museet）。1628 年，瑞典造了一支船队出海。旗舰“华沙号”真倒霉，一出航就沉入海底，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打捞业发达，于是整只船被打捞了上来，放进这家博物馆。沉船的管理工程巨大，要不停地用海水来淋它，才能保养至今。

沉船里的大炮、手枪、饮食用具等约有一万二千件，为研究历史的人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著名的导演英格玛·伯格曼曾经说过：“斯德哥尔摩最不像一个城市，它是原野、湖泊和建筑物的结晶。”

说得一点也不错。离开市中心不到几里路，就可以找到密密麻麻的松林。英格玛·伯格曼要拍《第七封印》这部古装片，不用走远，在市内拍好了。

瑞士人的生意，除了银行就是钟表。瑞典人除了航海，还有许多生意， 像汽车工业的沃尔沃（Volvo）， 家具工业的宜家（IKEA），当然还有手提电话（即移动电话）工业的爱立信。但很奇怪，在原产地瑞典，反而不太见爱立信的广告。

还有ABBA 瑞典乐队。 5

第六天，来到芬兰的赫尔辛基。

一提起芬兰，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芬兰浴。去哪一家好呢？我们见路旁有家叫“长城楼”的中餐馆，就走进去询问。柜

台后的老板娘石惠娟认得我，叫我等一下。她打电话给她先生廖伟明，请他带我去。

廖先生终于来了。他说：“我常去的那间，还是烧木头的，其他地方已改为用电的了。”

浴室门面很小，开在住宅区内。芬兰的大厦中大多数有自己的公众浴场，但大家还是爱去传统浴室泡，十分有瘾。尤其是退了休的芬兰人，泡澡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跟日本的浴室一样，男女分左右，但是女浴师会走进男的那边去为你擦背。

廖先生替我叫了一个。她拎起铁桶跟我进去，把衣服脱光，叫我坐在石椅上，便开始替我洗头。

洗第一遍时，我心中暗暗叫苦：唉，又遇到一个“温吞吞”，随便洗几下算数。

奇迹出现了。洗第二遍，力度加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力道愈来愈重，冲得愈来愈透彻。洗身体时，也是一样来个五次。

洗完后就走进桑拿室，松木香味一阵阵传过来。室内分五阶，一阶比一阶热，任君选择。廖先生还嫌最高阶不够热，叫站在火炉旁边的芬兰人把蒸汽开大一点，那家伙也乖乖照办。

廖先生说：“要是在香港，让陌生人做事，不被人家骂死才怪。芬兰人很友善，不在乎这些。”

这时，看到廖先生拿起一把树叶往身上摔打，我也照做。起初以为，树枝那么硬，打在身上一定很痛，实则不然。树枝打在身上柔柔软软的，非常舒服，叶子也不容易脱落。芬兰人泡了那么多年的澡，不会笨到用硬树枝的。

洗浴后胃口大开。廖先生请我到他开的“长江饭店”吃焗龙虾，味道真的和香港的一样好。

放怀大吃后回到船上。 6

第七天，抵达俄罗斯的圣彼得堡。这是此行的高潮。

我们在俄罗斯的第一站是凯塞琳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冬宫“隐居”（The Hermitage）。宫殿实在是宏伟，艺术品的收藏不逊于卢浮宫。

中午，友人带我们到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去吃俄罗斯菜。我一进餐厅就知味道不对，桌上铺了一张纸巾，印着可乐的广告。这种地方怎能做出好东西来？大家都叫了罗宋汤和俄罗斯牛肉饭，但一点也不正宗。想抱怨， 但又有何用？ 唯有灌下两杯“ 快乐汤”——伏特加酒，人即刻开朗起来，食物也能入口了。

下午再到圣艾瑟教堂，这可能是世上保存得最好的教堂之一。这个教堂是全球第三大的。俄罗斯的教会并不设座椅，教徒们或站或跪，大堂便显得更宽阔。

墙壁和屋顶的画像新的一样，这是因为所有的画都用彩石瓷砖砌成的，而彩石瓷砖不会褪色。

导游带我们去一家商场购物。这座商场原本是一个演讲厅，现在被个人包下来做买卖。鱼子酱、套娃、细工绘画的盒子、彩色披肩等，都是俄罗斯的特产。店员都是美丽、年轻且能说英语的女士，顾客与之交流，调情的成分更多一些。

根据行程，本来还得去几家商店的，但我嚷着要去菜市场。

导游因为没有回佣（即回扣）收，老大不愿意，但也听话。

菜市场里蔬菜、肉类都很丰富，价钱也便宜，但一般人还是吃不起，只有一小撮高收入人士光顾。我买了一个大西瓜，三十元港币，已算是被人敲了竹杠。 7

第九天，爱沙尼亚首都塔林之游，是这次行程的额外收获。如果不乘船来，你绝对不会想到会来这里走走。

在历史上，爱沙尼亚总是被他国统治，如俄罗斯、芬兰、德国等，处境真是可怜。直到1991 年，它才从苏联独立出来。

这个国家只有四万五千多平方千米，人口一百五十万，以农产品和木材出口为主。

和每个北欧城市一样，塔林也分旧城和新城，后者当然没什么看头，无非是苏联时代留下来的丑陋建筑和连体电车。旧城很美，时间像停留在中世纪，看来很古老，但大多数的房屋是两三百年前重建的。从前的建筑都是用木头造的，已被大火烧光。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地一家最古老的教堂之中，埋葬了情圣卡萨诺瓦。这位意大利人逃亡到爱沙尼亚终老，在遗嘱中要求把墓碑平放在教堂通道下，任人践踏，以求赎罪。

唉，潇洒了一世的人最后怎么会那么迂腐？人老了，不是件好事。 8

第十天，船返程，向丹麦的哥本哈根航去。时间过得真快，这是此次旅程的最后一站。

丹麦是北欧诸国中经济最强的一个，由近五百个岛屿组成。哥本哈根在丹麦文里是“商人的码头”的意思，比别的地方的人更会做生意。

我对丹麦的印象，最深刻的是“嘉士伯啤酒”，还有嫁给丹麦王子的香港女子。倒忘记了小时读的《安徒生童话》的作者也是丹麦人。到了哥本哈根，大家都会提醒你去和美人鱼的铜像拍照。

美人鱼铜像在照片上看来很大，其实小得很，只有真人大小的四分之一。美人鱼铜像原来的头被一个坏蛋斩掉了，新铸的那个也被歹徒偷走了。好在这家伙后来良心发现，又把头送回去再接上了。

现任丹麦女皇住的皇宫并不大，由四座建筑物组成。她的另外一座夏宫比较像样，但绝对比不上俄罗斯的。

离夏宫不远，有座克伦堡宫（Kronborg Castle），以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闻名。观光客都涌去看这座城堡。其实，丹麦历史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哈姆雷特的皇族，莎士比亚也从没到过丹麦。

文人之笔，的确厉害。

前往城堡的途中，经过许多漂亮的住宅。导游说这些屋子最贵了，但在香港，再多二十倍的价钱也买不到。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屋子只有花园，没有围墙，连一个普通的篱笆都不设，可见丹麦的治安非常之好。在香港，或许你有能力买到这样的住宅，但无法得到他们的安全感。

不但住宅有花园，连坟墓也有花园。丹麦地大，人皆土葬。一块块墓地被草丛环绕，看得游客羡慕不已。

第十二天，也是旅程的最后的一天，船在公海上航行。

其实，懂得旅行的人，必须面对假期的终结，就像懂得生活的人，要面对一生下来就走向死亡一样。所有美好的事，都有一个结尾。问题在于，这过程之中，你已经享受过了吗？对得起自己吗？早做好心理准备的话，叹什么气呢？

《寻味欧洲：接近完美》

穿越黑夜，寻味欧洲。从英伦三岛开启，深入探索法国、意大利、匈牙利、捷克、西班牙、葡萄牙以及北欧诸国。酩酊产酒区，饕餮古堡行。

青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