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一】

《西游记》原著四十四回，出现了三只位高权重的妖精，分别自号为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它们身为车迟国国师，替国民祈祷了数年风调雨顺，但结局却令人唏嘘不已，在同孙悟空的斗法中，生命线纷纷云散如烟，了却于无痕。

国师丧命，国王起初还颇有些感伤，也掉了几滴泪。

悟空却上来拍了拍国王肩膀，报以冷冷一笑，“（它们）本是成精的山兽，同心到此害你。因见气数还旺，不敢下手。若再过二年，你气数衰败，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儿尽属他了。幸我等早来，除妖邪救了你命。”

悟空此言，有些“莫须有”的意味了。但国王毕竟见识了取经人手段，也不太敢造次。如是，为车迟国国民祈福多年的三位“大仙”，终究被定性为十恶不赦、意图谋财害命的妖精了。

【二】

三位“大仙”本是妖精，为何却能呼风唤雨呢？

原来，它们精通一门道派秘法，即五雷法。原著有说明，此法可直通天庭，玉帝得悉下情，便令龙王、风伯、雨师等出勤办公。由此可见，“三仙”所为，属于合法操作。

行文至此，有人不禁纳闷了。既然“三仙”已经和天庭建立了某种隐秘的缔连，为何却不能“转正”呢？而兽身成仙者，西游其实不乏先例，譬如奎木狼、猪八戒等，便是野狼、野猪成仙的成功模板。

对于此事，前来助法的北海龙王是这样解释，“（那些）孽畜苦修行了一场，脱得本壳，却只是五雷法真受，其余都躧了旁门，难归仙道。”

也就是说，“三仙”道法不纯，修行上奉行“吸星大法”，但凡社会上有用的法门，都兼纳吸收，这样造成的结果便是学艺旁杂。当然，这种“社会大学”毕业的学生，正规机构都不太愿意接收，登入仙籍之事，一直也就没有着落。

【三】

那么，“三仙”可有强烈地修仙欲望呢？当然有！

“三仙”把持车迟国朝政之后，干得第一件事，便是兴修三清殿，殿上摆上三清塑像（后被孙悟空等一股脑扔进茅坑），每日便来虔诚请安。它们的意图其实相当明显，即是想利用自己的虔诚打动道派三位“董事长”，取得登入天庭的“导师介绍信”，以获相关人事编制。

对此，原著有这样一段话，“臣等兴教，仰望清虚。灭僧鄙俚，敬道光辉。敕修宝殿，御制庭闱。广陈供养，高挂龙旗。通宵秉烛，镇日香菲。一诚达上，寸敬虔归。”

可遗憾的是，“三仙”虔诚多年，三清却一直并未显圣。但也正因为迟迟未见显圣，便有文中“灭僧鄙俚”的故事了。

如此一来，道派人士一手遮天，车迟国的和尚们日子不太好过，遭到了非人的待遇，于是便有后来众僧对悟空的诉苦，“到处捉来与本处和尚，也共有二千余众，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厓煎，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尽了有七八百，只有我这五百个不得死。”

或许，正是道派的盛气凌人，才有了后来如来佛祖的反制，也就有了“西天取经”拔钉子这一说。

【四】

但不得不佩服三清的手段。

车迟国一众所为，神通的三清当真不知道吗？应该说，他们未必不知，但却假装不知。

他们巧妙地利用妖精迫切修仙的心理，或给予隐秘的暗示，诱使它们行走在灰色地带，譬如灭僧行动。而在三清殿内，他们却迟迟不肯现身，也就可以很好地置身事外，即便东窗事发之时，能够做到迅速地切割。

当然，这些伎俩根本逃不过孙悟空的眼睛，颇具不满的猴王便示意八戒，将三清塑像丢进茅坑。八戒会意，更冷嘲热讽道，“三清三清，我说你听，远方到此，惯灭妖精，欲享供养，无处安宁。借你坐位，略略少停。你等坐久，也且暂下毛坑。你平日家受用无穷，做个清净道士，今日里不免享些秽物，也做个受臭气的天尊！”

由此可见，猴、猪二人，对于三清暗授手下胡作非为却有佯装不知情的行为，是极其鄙视，扔进茅坑方才解气。

【五】

道派典籍《度人经》中，曾有记载元始天尊演经说法、开度众生的场面，并公开宣言，“倾土归仰，咸行善心。不杀不害，不嫉不妒，不淫不盗，不贪不欲，不憎不嫉。言无华绮，口无恶声。齐同慈爱，异骨成亲。国安民丰，欣乐太平”，而在《太上感应篇图说》中，也有类似言论：“慈者，万善之根本。人欲积功累德，不独爱人，兼当爱物，物命虽微，亦系生命。”

言下之意，便是学道之人，需心怀慈爱，兼顾众生，如是方能积功累德。德行是考核神仙等级重要标准。

遗憾的是，在西游神话世界里，车迟国里三只妖精自作聪明，却误读了圣意，天真地认为剑走偏锋，替“神圣导师”们打压对立佛派，残害众僧，便可得到垂青。孰不知，在仙籍考核立项里，它们早已上了黑名单，诚如北海龙王所言，“躧了旁门，难归仙道”。只是“三仙”却傻傻地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一味地被人当做枪手，最后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对于车迟国所发生的一切，无所不知的三清又怎可能知晓，即便是他们的塑像，被丢进臭不可闻的茅厕里，终日和蝇虫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