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元年(890年)的河东之战,是晚唐最为关键的一场战役,其最终结局决定了帝国的命运走向。这一场战役维持时间并不久,规模也称不上宏大,但是由于参与进来的各方势力众多,有以宰相张浚统帅的中央禁军,有河东李克用、宣武朱温和河朔、代北各路强藩土豪,可以说整个华北的重要军事集团都卷进了这次争斗。
朝廷要是能够成功,或许又是一次平淮西重新树立权威,甚至可以将禁军的指挥权一举从宦官手中取走,即便不能再现“元和中兴”,至少可以在场面上维持下去,给下一次中兴争取时间。但这又是一次注定了无法成功的冒险尝试,战争失利的结果,自然是王纲解纽权威下坠,又一次格局重组各方洗牌,只是这一回的洗牌,坐庄的就得最终出局了。
也正是因为河东之役牵扯面太广千头万绪,所以这一战还需要慢慢讲述。文德元年(888年)宣武军朱温大破蔡州南城,一度强盛到胆敢僭越称帝的秦宗权,算是到了穷途末路,十二月,伪皇帝被自己的部下申丛打断双腿拘禁起来,申丛向朱温投降。
朱温还在汴州等待申丛把秦宗权押送过来,结果传来消息说申丛又被他自己的部下郭璠给杀了,现在押秦宗权过来的换成是郭璠,朱温才不管你们自己之间的争功内讧,要的是秦宗权的人头,这颗人头可以保朱温加官进爵。龙纪元年(889年)二月,秦宗权被朱温传送长安。“三月,加朱全忠兼中书令,进爵东平郡王”。
其实早在两年以前,朱温曾经还得到过一个新职务,“朝廷以淮南久乱,闰月,以朱全忠兼淮南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那个时候淮南动荡,高骈死于秦彦、毕师铎等人之手,而杨行密又刚刚把秦彦、毕师铎赶出扬州城,形势混乱。
朝廷在得知高骈已死的消息之后,就任命朱温为新的淮南节度使,毕竟杨行密此前只是一个庐州刺史,朝廷也不太熟悉这个人,况且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淮南立足,所以就让宣武节度使朱温兼任淮南。
但这又是一个奇怪的命令,当时朱温的宣武军地盘和淮南地盘其实并不接壤,朱温也不太可能放下自己的老根据地汴州,跑去扬州当什么淮南节度使。朱温当然不会拒绝这些送到自己身上的新职务,还派出了内客将张廷范先去杨行密那里通报朝廷的任命,不久又指定行军司马李璠为淮南留后,就是说我本人暂时不去淮南,先派部下李璠过去当代理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就先当个节度副使,又命牙将郭言以一千人马护送李璠前去任职。
杨行密开始是没有拒绝中央任命的,他心里清楚朱温根本过不来,这样你就呆在汴州忙你的吧,我也不要这个淮南节度正使的名头,以副使的名义我一样可以在淮南地盘上做真正的主人,所以杨行密热情接待了先来宣布组织任命的张廷范。
但很快听说朱温又派了个李璠过来当淮南留后(代理节度使),真是岂有此理,“怒,有不受之色”。张廷范很快把这一情报反馈给了汴州,同时告诉朱温“宜自以大军赴镇”,看来不出兵是拿不下淮南的,杨行密这个人不愿意乖乖就范。
朱温赶忙筹集了一支部队向淮南开进,刚走到宋州(今河南商丘),张廷范已经从扬州逃回来了,说“行密未可图也”,时机未到不可硬来,很快连李璠和郭言也逃了回来,说是压根都到不了淮南,在徐州就被感义军节度使时溥的部队偷袭,损兵折将侥幸才回得来。
原来宣武和淮南不接壤,中间隔着的就是感义(徐州)节度使的地盘,感义节度使时溥也是资历深厚的老将。还记得的话,这位时溥就是当年一起和朱温、周岌在这一带负责围剿黄巢余部的三位节度使之一,虽说是搬来李克用才最终解了陈州之围,把黄巢逼进了泰山狼虎谷,但最后黄巢的脑袋还是落在这位时溥的手里,怎么说也是功勋卓著。
这几年旁边朱温一步步做大,看的时溥是羡慕嫉妒主要是恨,如今竟然把淮南又给了朱温,万一让他得逞,自己的感义军岂不是就要被朱温所包围了,以朱温的野心到时候不吃掉自己才怪。
而且这个朱温也真是不把时溥看在眼里,接到任命就派兵过境,招呼都没打,简直将感义军当作空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在这种情况下,李璠、郭言的宣武军人马在徐州遭到时溥痛击,我没有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徐、汴始构怨”,朱温和时溥的争斗提前到来。
讲了这么多,好像和河东之战还没有什么瓜葛,但没办法事情就是这么发展的,一开始都是些不相干的事情在各处发生,随着牵扯进来的参与方越来越多,场面也就越来越大,混战变成决战。
朱温意识到淮南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得手,就像一个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不能心有旁骛盲目扩张,时机不到就得等待,朱温也不想再轻易竖敌,干脆向中央“奏以杨行密为淮南留后”,姑且接受目前的现实。
文德元年(888年)九月,朱温任命刘瓒为楚州(今江苏淮安)刺史,这个时候朱温还是名义上的兼任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只是代理节度使,所以朱温仍旧在理论上拥有任命归淮南管辖的楚州的官员的权利。朱温这一任命,真实意图还是在于刺激时溥,挑起双方的战争,这一次朱温派出的护送人员达到五千兵马,而且主将为宣武军头号大将朱珍。
十一月,眼看宣武军不请自来又擅自过境,时溥组织七万兵力进行阻截,和朱珍大战于徐州吴康里,结果七万的感义军大败,不是人家五千人马的对手,而此时朱温又遣别将背后偷袭宿州,刺史张友出降,时溥溃不成军,朱珍乘势再拿下萧县。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宣武军自己这边却出了大问题。我们前面提到过,宣武军最为得力的两员大将,一是朱珍一是李唐宾,不知为何朱温一直都喜欢同时使用二人,朱珍为主将李唐宾为副将,两人都自视甚高互相不对眼,如此人员搭配就留下隐患,之前朱珍偷运家人离开汴州,李唐宾就有趁机搬掉朱珍的举动,虽然朱温安抚了二人,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这一回宣武军大胜时溥,就要拿下徐州,朱温决定亲自前往第一线督战。大帅要亲临前线,前线自然得安排妥善,要进行大扫除。朱珍下令“诸军皆葺马厩”把马厩统统翻新一遍,有一位李唐宾的部将严郊不认真干活,被督查人员批评,严郊跑去跟李唐宾抱怨,说是被朱珍的人侮辱歧视了。
李唐宾二话不说冲进朱珍的军营要给个说法,两位前线总指挥大吵起来,谁都放不下面子,一冲动朱珍拔剑杀了李唐宾。朱珍也知道闯下大祸,这没法给朱温交代的,连夜派人回去汇报,就说李唐宾谋反被就地处决。
消息最先到的是淮南左司马敬翔的手里,敬翔收信大吃一惊,主将阵前斩杀副将,朱温得知的话暴怒是肯定的,暴怒之下必定会做出错误的决定,而一旦做出错误的决定,前线军营必定会全军大乱,届时悔之晚矣。这个时候必须冷静,敬翔留下朱珍的使者,吃好晚饭,才从容向朱温汇报。朱温果然震惊暴怒,但敬翔已经想好了应对措施,劝告朱温此刻不可轻易举动。
在敬翔谋划之下,朱温出面宣布李唐宾阵前造反被杀,死有余辜,并收捕李唐宾所有家眷,遣使者立刻前往阵前安抚表彰了朱珍。在焦急等待来自汴州消息的朱珍,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朱温是真相信李唐宾造反也罢是不得已假相信也罢,至少对于我这样一名头号将领,朱温也还是要倚重的。同时朱温使者也告知,朱温将按照原计划继续前来萧县督战,放下一颗心的朱珍命令大家继续翻新马厩,事情过去了。
七月,朱温前往萧县,一切按照既定安排,没有任何异样。等到了军前,朱珍早早率部在军营外迎侯大驾,等朱珍下马跪拜之时,却突然被朱温卫士解除武装五花大绑,迅雷不及掩耳,大多数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朱温入军营升帐“责以专杀而诛之”,朱珍目无军纪擅杀副将,斩!霍存等数十名将领齐齐下跪“叩头为之请”,朱温也勃然大怒,一脚踢翻桌子,你们这帮人现在知道劝阻,朱珍杀李唐宾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劝阻!还有没有军纪!
最能作战的朱珍被斩于阵前,连失两员猛将,这让宣武军元气受损,加之八月开始徐州大雨,宣武军“引兵还”,本来可以解决的时溥问题,却功亏一篑非常遗憾。
但是朱温怒杀智杀朱珍,却也有着另一番重大意义,看过这一百多年的藩镇历史,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就是,一群骄兵横将可以说已经主宰着各个藩镇,所谓节度使的名头虽响,但是说不清楚哪天就会被手下牙将要了性命,隔壁魏博是最好的例子,一个小小牙将罗弘信一句“白须翁已命我矣”的鬼话,都足以让大家跟着他去造其主帅的反要主帅的命,这是当时各藩镇普遍现实。
朱珍能打仗会打仗不假,也没有明显反朱温的迹象,也可能杀李唐宾纯属激情杀人,但这个先例绝不可以开,否则的话即使他没有这个心,但他的部下不知道哪天都会怂恿他去激情杀掉朱温,要想保住性命逐鹿中原,朱温绝对不会任由这样的势头发展,哪怕是付出失去最有才华将领的代价。
朱温回军后,以庞师古为都指挥使继续围攻时溥,无奈之下时溥求救于朱温的死对头李克用。凡有人求救,李克用一般都会出手援助,只是这一次徐州来搬救兵,离得实在太远,当然李克用还是很仗义的,以大将石君和率领五百骑前往徐州参战。
时溥得知才搬来五百救兵,极为失望,但有五百总比没有好。大顺元年(890年)四月,时溥发兵偷袭朱温的老家砀山,朱温以其子朱友裕反击,又一次大败徐州兵,还俘虏了刚过来援助的石君和。
朱温大吃一惊,李克用的河东兵竟然已经出现在关东,已经和自己直接交手,现在还是五百,不赶紧加以制约的话,下一次就是五千五万了。恰好此时,李克用在和赫连铎、李匡威的作战中失利,二将上书中央要求中央出面讨伐李克用。朱温趁此也向中央强烈建议,举全国之兵大家趁此清理掉这个河东大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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