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刚
【本期话题】艺术创作与历史真实如何平衡?
策划:李振伟
编者按:绘画作品的“历史真实”与“艺术创造”之间总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尤其是担负着“成教化、助人伦”功用的历史题材的作品,在发挥艺术家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同时,对作品所涉及的相关史实确实需要进行深入的考察。孙机先生作为考古学家,对艺术作品总会以考古的眼光来衡量,即作品描绘的物象和风格首先是否符合历史的真实,在品评中也指出了很多绘画作品在这方面的不足之处,引人深思;同时,也有很多艺术家认为过于机械地描绘所谓的“历史真实”,而枉顾艺术的创造性,也会使作品失去应有的风采和气度。那么,在艺术创造和历史真实之间,如何来考量和平衡呢?在此,本期时评特以此为话题,邀请相关学者、批评家共同探讨。
真实的内外之分
□苏刚
说起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时候,“真实”这个词的意义本身就值得关注。这不仅因为它是一个关键词,更因为它所指代的意思直接影响着我们的解读。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中,“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显然,《说文解字》是一种文化解释,因为把“真”定义为一个质变的过程,也是终极的状态,以此引出“求真、真人、修真、真假、真理”等一系列相关的词语。毋庸讳言,中国当代的艺术批评体系是在借鉴西方艺术理论基础上建立的。“真实”这个词的意义是指跟客观事实相符合;不假。
那么,在绘画艺术领域里,西方绘画基本上是沿着写实的传统发展而来。西方美术史上的“写实主义”“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等等都是围绕“现实”展开的艺术流派。如果说“现实”是一种客观存在,那么,这些艺术流派是围绕着“现实”而采取不同的观点展开的艺术流派。然而,“真实”与“现实”不同,它是指主观见之于客观的认识。也就是说,历史的真实属于物质领域;而艺术的真实属于认知领域。
一般观点认为,在作品与现实吻合的尺度上,摄影要比绘画真实,因为摄影的实时曝光保证了摄影的纪实性。真的是这样吗?
鲁迅先生作于1934年的文章《从孩子的照相说起》,记述他居住在上海时分别在中国人和日本人的照相馆为孩子照相,结果两张照片上的孩子形象与神情大为不同:中国人拍摄的孩子“面貌很拘谨,驯良,是一个道地的中国孩子了”。而日本人拍摄的孩子“满脸顽皮”。先生认为这是因为两国的照相师“眼光”不同。孩子坐在镜头前,神情总在不断变化,时而活泼、顽皮,时而拘谨、驯良。日本照相师抓住那活泼、顽皮的瞬间,中国照相师则抓住了那拘谨、驯良的瞬间。究竟在哪个瞬间按下快门取决于照相师的观念,这一瞬间是他们觉得最正确、最自然的一刻:中国的照相师认为“拘谨、驯良”才是“好孩子”,才是孩子应有的神态;日本的照相师认为“活泼、顽皮”才是正常的“孩子相”,才是孩子的真相,差异产生在观念上。
“摄影师的观看方法,反映在他对题材的选择上。画家的观看方法,可由他在画布或者画纸上所涂抹的痕迹重新构成。然而,尽管每一个影像都体现了一种观看方法,但我们对影像的理解和欣赏,还取决于各人独具的观看方法。”绘画与摄影不同,它既不是客观反映,也不是主观臆造,而是画家通过观看客观物象,并加以描绘的过程或产物。用法国雕塑家罗丹(Auguste Rodin,1840-1917)的话来讲:“艺术家所见到的自然,不同于普通人眼中的自然,因为艺术家的感受,能在事物外表之下体会内在真实。”在这个过程里,来自艺术家感受的观看影响画面,而艺术家精神世界里的观念影响着观看。
对于读者来讲,历史的真实是外在的真实与表象的真实,而艺术家画面表现出来的真实是内在的真实。懂得这一点,就不难理解当今画坛一些空间合理、技法精到、道具考究的历史画却难以打动人们的心灵。因为这种感受仅仅停留于外表,而没有深入心灵,更谈不上震撼心灵。那么,以此来看徐悲鸿的《田横五百士》,画面上的众多人物的服饰是否是秦末汉初的样式、徐悲鸿是否把自己加入到画面中去、田横是否是在逆历史潮流而动等等,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这些并不是画家所希望表达的。画家所表达的是他所认为的真实,而不是历史的图解。
摄影术发明之后,绘画记录历史的功能基本上被摄影取代了,绘画转向艺术功能。至于摄影术发明之前的历史,仍然可以用绘画的方式来表达,在欧洲,专门有历史画的画家来完成这样的作品,这类作品目的并非创造,而是在道具、人物、场景、情节等方面追求再现历史的真实。
确切地说,不仅仅绘画,即便是摄影,也会因为艺术家各自的观念而采取不同的视角,表现不同的侧面,这种影响默不作声,却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是那些声称完全客观的画家或摄影师,仍然难以回避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所说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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