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陈忠实,挺直了腰杆的除了白嘉轩,还有他
文皆有其气,没有气的书是死书。闻香识女人,闻书的气识这部书的深浅蕴藉。白鹿原的气是温润的,如同土的气息,厚重温和,在不慌不忙不温不火中滋养成长,土是地之水,一样的绕指柔,一样的至厚至刚。白鹿原的气也是激昂的,一如黑夜中的咏叹,低沉平缓,却掩盖不住内心的震颤,内心的呐喊。
白鹿原讲述的是历史,它刻画的不是白鹿两家三代人的家族兴衰,更不是个人的沉浮荣辱,它承载的是中华民族历史的缩影。历史,这个词太宽泛了,对于白鹿原而言,它记载的是制度史,记载着在现代文明冲击和政治动乱下乡村治理制度的变迁与停滞。你可以看到在那个有地主乡绅也有土匪恶霸的时代,宗族如何为乡村提供安全、秩序以及公共财富,你可以看没有谈判的情况下,共同的信念和意识形态如何造就了一个共同的契约。
陈忠实对人心的观察和刻画是惊人的一针见血。黑娃要反抗,最早的种子不是物质问题,而是发自内心的对白家的厌恶。他没有任何理由厌恶白家,但是他厌恶,他厌恶白嘉轩挺直的腰杆,他害怕白嘉轩的面孔,他甚至厌恨从小的白家玩伴。这是地位相对低下者发自内心的敏感和敬畏,也是人发自内心的对独立、平等的渴望。这份敏感、自卑、敬畏、渴望自由的复杂精神,混合起来,就是黑的最深层心理动因。
白鹿原深深地揶揄着历史的不公,这个暗中的讽喻是借堕落的白孝文一句话说出来的。当他要面子的时候,他做不成事,当他被赶出家门不再要脸时,却做得酣畅淋漓。满腔热血的青年军官没有倒在日寇的枪口下,却倒在去剿灭自己同胞的战场上。黑娃做土匪做得无恶不作春风得意,改邪归正做好人却莫名其妙地被枪决。惨烈的荒谬在提醒我们,社会的无耻、无奈和卑劣在时刻重演。
白鹿原里面的人物,我最钦佩的,不是朱先生,他是一个有心无力还有点故弄玄虚的老儒生,虽然他的精神象征着中华悠远的不会断绝的玄妙的学识与智慧;更不是白嘉轩,虽然他即使佝偻的身躯也象征中华文明永不被苦难弯折的脊梁,最钦佩的是鹿兆海。这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人。他不去出卖自己的兄弟、恋人和朋友。他有才有貌有钱有职,却为一个决心离开自己的女人信守承诺坚持几乎一生。他想为国捐躯,虽然不成,但是那份勇决已经震天撼地。
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一个真正的新时代的成熟青年,一个真正有良心有原则的人。和他相比,其他人显得那么的老朽,那么的狭隘,那么的卑怯,那么的幼稚。然而他死了,战死在一个他不愿意战死的地方。一个最纯净美好的未来,死去了。这也是一个象征,一个暗喻,一个世事无可奈何的慨叹。
白鹿原就是这样一部书,你可以把它看成一部制度史,一部活生生的案例剖析,你可以把它看做一出悲剧,一部史诗,一曲对中华民族命运和时代星空下普通人生命光辉的悲歌和赞歌,你可以把它看做一个辛辣的讽喻,一个揭露人性美丑的大戏,你甚至可以把它看做一部艳情小说。但合上书页,我看到的只是一滴眼泪,这滴泪是苦的,它饱含了过去的苦楚,却义无反顾地滴入干裂的大地,仍希望孕育出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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