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佛教的刺激,没有佛教艺术的东渐,魏晋以来的中国艺术就不仅远逊“风骚”,而且某些领域如石窟、壁画、佛塔、经幢等几乎将成为一片空白。
晋 顾恺之 女史箴图绢本24.8x348
正因为自三国至魏晋,佛学蔓延,势如破竹,由哲学而艺术,依傍玄学,始创“格义”,后又分“六家七宗”,僧肇的“不真空论”鹤立鸡群,棋高一着,终于道佛合流,水到渠成,“空无”思想融贯大义。禅意挥发,不执文句。及至唐宋,东山禅门崛起,寺院林立,香火旺盛,儒道释三家并统。唐时,意境别开,佛学由哲学意味转向艺术情趣;宋时,理学大兴,从对艺术的探求又回到哲学的源头。明清浪漫之波迭起,“情”的宣泄,一发而不可收,人生、哲学、艺术三者兼而有之。如是,中国艺术亦便从魏晋起始,逐渐由画境的困惑脱颖而出。
北魏释迦多宝佛立坐像,法国巴黎居美博物馆藏
唐宋以来,画境转为化境,于化境中自见空灵,诗、画、书法、雕刻等诸艺术门类也随之而异彩纷呈,千姿百态,终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灿烂辉煌,光照万世,令世界各国刮目相看,赞声不绝。
敦煌莫高窟第148窟 北壁龛内西侧 月光菩萨 盛唐
无论是文辞优美、含义深邃的佛经,还是以禅入诗,而又情在理中的千古绝句;也不管是赋彩鲜丽、行笔磊落、气韵生动的壁画、佛像,还是富于想象、文辞普及,熔散文与韵文为一炉的变文、俗讲;更不用说气势宏伟、造型逼真的敦煌千佛洞,肃穆庄严、温雅敦厚的云冈、龙门、麦积山、广元、巴中、剑川等地的大小不一的石窟,以至于款款轻荡的荷叶,灼灼绽开的莲花,面相端丽的仕女头上绾成的高髻,所有这一切,无一不与佛教的影响、禅意的升华有关。
六祖撕经图 宋代 梁凯 日本三井纪念美术馆藏
佛学与中国哲学的结合,为世界艺术之苑奉献了一束束争艳斗奇的东方之花,璀璨夺目,芬芳四溢,青春永驻。而更让我们折服的是,伏羲的后人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聪明才智,居然从冷漠的佛像、艰深的经书中得到了创造生命的灵感:时而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时而朦胧隐约,如在梦里雾中……毫无疑问,明清世风骤变,浪漫洪波迭起,首先是由于商业的发达和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所致。但是,任何时代,哲学总是作为一种统领思潮的灵魂而捷足先登,又由它演化为别种意识形态,有意无意地影响或支配着各类社会现象、精神现象在时代的进程中逐步变迁,有的升腾,有的坠落,有的发展,有的萎缩。
灵岩寺罗汉细节
明清之哲学、美学都与旧称之“道学”有关,“道学”分作两派,又均可上溯至宋代。一派是以宋朝张载为首的“关学”(张载及其弟子多为关中人,故得其名),基本上属唯物论的。以后,南宋陈亮、叶适,明代王廷相和明末清初的黄宗羲、王夫之等发展了张载的思想,从“气一元论”,到“理在气中”,再到王夫之的“气者理之依”,其间所穿插的陈亮、叶适的功利学,已明显具有资本主义因素。这是中国宋明以来,有着转折意义的唯物思想的发展线路。
善财童子 明 寺观壁画 北京法海寺
另一派则是由北宋周敦颐开创,而至二程逐渐构成体系的唯心的“洛学”。这一派,后来由朱熹、陆九渊和明代的王守仁等不断丰富,从道德文章,到“格物穷理”,再到“心即理也”,由哲学伦理学而影响中国人的审美,与宋学合称宋明理学。
宋 李唐 濠梁秋水图(画心)绢本 22.7x104
这两派自一开始起就是对立的,以后又长期论战,斗争尖锐。一般说来,以往的史学家多认为,“关学”是积极进取,反对佛老的儒家;“洛学”虽被誉为“道学”之正宗,但保守、落后,以佛合儒,几不可取。因此,对明清思想解放运动真正产生影响的,当是前者及其后学,而非后者。笔者则颇不以为然。一个时代的主潮及其变异,绝非一种哲学所能左右之,其影响与否同“唯心”、“唯物”纯属两个概念。更何况明清两朝,尤其是明代,洛学的势力远大于关学。再则,唯心的守旧的理论,也不可能全“守”无“进”。而对立的两派,在争斗过程中又必然地会出现不自觉地互相消长,互相借鉴。这时就又可能出现一些很难判属何派的两重性学者,如对于浪漫主义和人性解放来说,非常重要的代表人物李贽;既讲科学、唯物又推崇形而上学的方以智等人,即是典型。至于说到文学艺术,则更难作划一的切割。如举世闻名的《红楼梦》可以说是一部最突出的反封建小说,书中流露出的资本主义思想的萌芽随处可见。但同时曹雪芹本人和《红楼梦》中浓厚的佛老思想是显而易见的。这种矛盾在它之前的其他小说里也同样存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思想的矛盾,正是那个时代哲学悖论的生动反映。
十六罗汉像图2宋摹本 五代 贯休 日本皇内厅 藏
而事实上,某些念念有词,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学大师也往往言行不一,难以自圆其说。明代狂禅之风大起,大禅师们都承认“且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许多僧人也“不谙戒律,甚辱祖风”,则更不用说只是把理学挂在嘴上的道学家了。其时,心学与禅学由调和而联盟,加上新兴工商地主和商界暴发户地位的提高,又撮合了引禅悦入理学的世风。个性解放,人欲横流,伦理观念反而变成只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满纸空文。严北溟先生曾举《古今谭概》为例,以说明即便是倡导“天理良心”,宣扬禁欲主义的二程也曾有过与歌妓同席的韵事:一次,程颢、程颐两兄弟赴一位朋友的宴席,酒席上竟有歌妓作陪。小程看不惯,拂衣而去,大程却若无其事地饮宴,尽欢而散。第二天小程怒气冲冲走进大程书房,欲斥责大程。兄对弟说:“昨天宴席有歌妓,我心中却没有歌妓。今天我书房里没有歌妓,可你心中还有歌妓。”小程听后,满面通红,无以作答,自愧道学不如兄长。这个故事有很明显的禅风影响,所谓“目中有妓,心中无妓”。但实质迂腐、虚伪至极,不仅有悖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孔家遗训,这不是明摆着的自欺欺人吗? 当然,我们绝不否认洛学、心学旨在维护封建礼教。所谓“革尽人欲,复尽天理”,皆是以封建伦理为枷锁,借“仁义道德”来杀人。
《禅意与化境》 | 辽宁美术出版社
(以上文字内容摘自辽宁美术出版社《禅意与化境》。该书从美学理论详尽地介绍了知名美学家金丹元的学术思想,主讲禅意与化境,是艺术学专业、美学专业研究性必备的专业理论书籍。该书无论在其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方面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文集,学术价值含量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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