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近现代中国文学史册,文、字俱佳的文学家不少,但成为书法大家的并不多见。鲁迅先生极赏识的台静农较早沉潜于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和研究,致力于白话小说、散文和新诗的创作,初以小说成为“乡土文学”杰出代表,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建塔者》确立了他的文学史地位,是名副其实的文学家。其实他对书法、篆刻和国画等传统艺术也都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晚年峰回路转,以书法享誉海内外,成为一位有代表性的书法大家。
台静农十四五岁就研习书法,“初学隶书华山碑及邓石如,楷行则颜鲁公《麻姑仙坛记》及《争座位帖》”,苦练不辍。下半生,台静农自四川白沙镇赴台执教,为了逃避现世,台静农把书斋命名为“歇脚庵”,未料一歇就是四十年,潜心进行书法研究,使他真正走上了书法的道路。“故国山川皆梦寐,昔年故友半凋零”,这是台静农晚年经常书写的联句,表达一腔赤子之心,对故国山河、友人的怀念之情。他隶、行、草书俱精,隶书的开阔,行书的苍劲,草书的顿挫,都是当时书人争相学习的标杆。他发展了倪元璐书法,在倪书中融合了《石门颂》的奇宕、开张、斑残、涩笔于一体,外加黄庭坚式的“长枪大戟”和何绍基的行书养份。下笔如刀切玉,多行并列,顾盼之间,轻重浓淡、参差错落,就成了一个整体的,多姿多态、有立体感的画面。汉隶的古拙笔意,追求“字外之字”的境界,寄托了他日益郁结的家国之思。台静农学《石门颂》,但他并不是采取还原式的摄取法,而是现况美转化法。也就是说,他将眼睛所看到的且已风化斑剥的石门颂现在的书风,融入他的隶、行之,带上金石气。张大千所赞扬:“三百年来,能得倪书神髓者,静农一人而已。”自认书艺不及台静农的书法大家启功高度评价:“台先生的法书,错节盘根,玉质金相。”台静农获得的成就与学养、胸襟、见识、结交都不无关系,如果没有对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没有对中国几千年书法的透彻见解,没有淡薄名利对艺术的一片赤子之心,没有与张大千、启功这些的大师的交往,形成了有高度的书风。台静农不仅以书法大家名世,他的书学研究和画学研究也都自出机杼,卓有建树。他的书学论题包括简书、帛书、石刻、隶体,对智永禅师和杨凝式两人在中国书法史上承前启后、影响千年的重要地位的推崇,影响深远。
黄山谷在《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中说:“东坡书随大小真行,皆有妩媚可喜处。今俗子讥评东坡,彼盖用翰林侍书之绳墨尺度,是岂知法之意哉。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在黄山谷看来,“学问文章之气”是苏轼书法“他人终莫能及尔”的重要原因。“学问文章之气”成为品评书法高下的重要标准,同时亦为书法脱于俗的良方,成为书法由单纯的技法而上升为道的晋身之阶。苏轼的“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则清晰指出了读书在书法创作中的地位和作用,有书万卷而能通神,若无书,即使下笔冢墨池之功,亦未足珍贵。台静农书法呈现出静气、文气、从容不迫的风貌,有一种内学和内力,这是今天练外功的书法家缺少的。他回到书法本身、回到自然书写,沉静下来往内里收,安顿人心,是典型的学者书法,一点一画,实际都是表达情感的艺术语言。台静农作为民国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精英,不但有自己的学问,还有自己的人文理念、学人风骨,待人接物都有那么一份温雅、谦和的态度,展现出一位大学者的风范。
书法在传统文化中本作为一种优雅的生活方式存在,是提升自身修养的一门学问,但如今文化功用观念盛行,一些国展获奖的写手,他们无法在精神上真正获得提升,相反功利心太重,变得浮躁。究其环境原因很多,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在于展厅效应。或一人获奖而千人效仿,或粗服乱头任笔为体,或为视觉冲击而遗神取貌等等,不一而足。这些都是俗的体现,其根源则在书者学养不够。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他的意思是,古代的学者是为了自己修身养性而读书,为了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人格塑造而研究学问。试想我们的书法家有多少时候,是在为自己内心表达的需要、为自己人格塑造的需要而写字呢?这需要当代书法家自身的文化觉醒,摆脱功利的利诱。台静农书法“脱俗”,正是在“学问文章之气”上下功夫,以学问去俗气,在这方面,古今书法是一致的。无疑,台静农对于当代书法,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是正能量。“为怜冰雪盈怀抱,来写荒山绝世姿”这是台静农的《画梅》诗中的两句。用台静农这两句诗中的词语合成一句“冰雪怀抱绝世姿”来形容台静农的书法作品、人品,是极恰当的。(支荣慧)
台静农书法作品
作者简介:支荣慧,书法家,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画收藏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并担任中国楹联学会书法艺术委员会委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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