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新华侨报》总编辑 蒋丰
我很早就知道,安徽安庆,是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陈独秀的老家。多少年来,我就想去那里看一看,看看一看地下长眠的陈独秀先生。
说实话,我心中存有不少矛盾冲突的“陈独秀概念”。在我的青少年时代,老师告诉我们陈独秀是右倾机会主义者,在中共“十次路线斗争”中位居首位。到大学读书时,正赶上拨乱反正的历史岁月,老师告诉我们陈独秀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后来,我成年了,翻阅一些有关陈独秀的传记,为他童年时遭受爷爷的“家暴”而痛心,为他青年时冲破世俗敢于娶妻妹而震撼,为他身陷囹圄还研究学问而惊叹,为他晚年获得自由后还不肯依附各个党派而幽咽。
机会来了。2018年7月的一天,我们驱车向原,看到一座规模可观的墓园,高大的汉白玉牌坊,宽绰的石板墓道,精心修剪的绿植,还有“安徽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安徽省少先队教育基地”两块铭牌。这可以说是历史给陈独秀今天的定位。看看今天的宏阔,想起种种过往,不禁感慨万千。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这是大唐的温庭筠路过昔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墓时留下的诗句,荒败之像引得诗人连声叹息,这中间差了六百年。当隐匿了四十年不敢认祖祭拜的陈松年寻到父亲的墓时,看到的是比温庭筠眼中所见更凄凉破败的景象。“十年动乱”期间,陈独秀成为革命的对象。“十年动乱”结束之后,躲了四十年不敢拜祭的陈氏子孙才悄悄地来寻踪祭祖。他们寻访到当年负责下葬的农民,在他帮忙才确定了墓穴的位置。据说,陈独秀的墓得以保存,除了家人的刻意回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墓碑上没有“独秀”这两个字。
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在溽热的梅雨中的江津病逝。此时,距他走出国民党监狱尚不足五个年头。而在此之前,他因反对蒋介石卖国独裁,被国民党政府关在南京恰恰5年。
陈独秀在困顿窘迫中去世,家人们苦于无钱安葬,幸好有两位乡绅出面置办了楠木棺椁,又提供了园地作为墓地暂为安置。陈独秀生前命运多舛,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落叶归根。在川蜀漂泊5年之后,家人才有能力把陈独秀的棺椁运回安庆与第一位夫人合葬。
两位命运同样不幸的男人和女人,以这样的方式团聚,不知道他们泉下相见会不会谈起他们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时被杀的长子陈延年和三子陈乔年呢。陈独秀,曾经一门三人,成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这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是绝无仅有。当时,为了避免国民党的破坏,墓碑上不敢用“陈独秀”三个字,而是用了他参加科举考试时的旧名“陈干生”。没想到这个名字倒是一直保护着陈独秀的墓地直到“十年动乱”的结束。
1989年,中共中央恢复了对陈独秀“党最早六年的主要领导人”和“五四新文化运动主要领导人”等身份的认可。后来又拨出专款维修扩建了陵园。无论在北京还是东京,平时闲了,我都喜欢去逛逛墓地,因为我相信墓地的是一个人死后生命的延续,也是一个人生前经历的注解。看着今天颇具规模的汉白玉围砌而成的墓冢,我心里又涌起许多感慨。
曾经并称“南陈北李”的李大钊和陈独秀,同为五四新文化运动领导人,同样是带来革命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命运却大不相同。一位早早就义,成为盖棺定论的革命先驱,始终受到人们的尊敬。一位入狱多年,几经险峰巨浪,始终抱持着为追求真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觉悟,最终被共产党与国民党皆视为对立方。
我在池塘旁边采摘了一把不知名称的花朵,把它汇成一把花束,转身几步前行,放在陈独秀的墓前。有人说,陈独秀无论在主义上还是情感上,都是始乱终弃的。我却想说,陈独秀的骨头是最硬的,他一生永往无前的追求令人敬佩,他一生为此付出的沉重代价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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