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一愣，我说，你就是吴培文？当年大鼎是你发掘的？”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齐吉祥激动地拉着眼前这位老人，“你赶紧跟我去展厅，我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一个困惑我几十年的问题。”

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的第41年，齐吉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司（后）母戊鼎的发掘者，解决了他对大鼎耳朵长期的困惑。对于将终身奉献给博物馆讲解事业的齐吉祥来说，司（后）母戊鼎的故事有点多。

与大鼎同一年进入博物馆

司（后）母戊鼎1939年出土于安阳，经历坎坷，差点被肢解、差点被卖、差点被日本人抢走、差点被带到台湾，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大历史”中有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终于有了最恰当的归宿。

1959年，命途多舛的司（后）母戊鼎来到中国历史博物馆（国家博物馆前身），从此在这里定居，在“中国通史陈列”中展出。同一年，19岁的齐吉祥也来到这里，成为中国历史博物馆第一代讲解员。

“因为这个大鼎在青铜器里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不论是普通观众、还是国家领导人、或者外宾来参观，司母戊鼎都是必讲的文物”，齐吉祥讲起1976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到历史博物馆参观，他给尼克松讲解大鼎的情形，“讲了大鼎的关键信息，年代、重量、做什么用的，当时铸造这个大鼎需要一二百个人协同劳动，中国的青铜铸造业已经相当发达。大家表现的都是震撼，震撼什么呢，就是大，这么大的一件礼器。”

齐吉祥还告诉了我们一个小秘密，“有一段时间，我给观众讲的大鼎是复制品，不是原件，原件在库房里。大鼎重875公斤，当时担心楼体承重，后来给大鼎单独做了一个特殊的台座才敢把原件摆出来。”齐吉祥又补充说，“后来国家博物馆给大鼎做了一次体检，现在的重量是832.84公斤。为什么少了呢，一方面是从鼎足里倒出了陶土，另一方面是有了更先进、更准确的称量工具。”不过，司（后）母戊鼎至今仍然是我国发现的商周时期最大、最重的青铜器。

自从在历史博物馆安家直到今天，司（后）母戊鼎唯一一次走出家门是“回乡”。2005年，为迎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对殷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最后一次考察评估，司（后）母戊鼎及其他精品文物回到殷墟博物馆展出，3个月后，回到国博。

自从来到历史博物馆工作，齐吉祥跟随沈从文、王振铎、史树青、邓广铭等大批知名专家学习，“每月保证40个小时的阅读量”。我们去采访，走进书房，两墙的书柜让我们震撼，“我刚到博物馆工作，关于司母戊鼎，知道的也只有三句话——是商代的，重875公斤，是商王祭祀他母亲用的”。现在的齐吉祥，在一档电视节目上讲了40多分钟的大鼎，这次接受采访，给我们讲了一个多小时大鼎。

偶遇大鼎发掘人，大鼎耳朵故事多

司（后）母戊鼎出土时究竟是一只耳朵还是两只耳朵？耳朵究竟是怎样与鼎身分离的？齐吉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了当年大鼎的发掘人，才弄清楚了这些问题。

2000年的一个周末，齐吉祥作为博物馆宣教部的工作者照常上班，下午三点多，他去展厅前面办事，一侧身，看见一位老人和工作人员在观众入口处争论，出于讲解员对于观众的职业心，齐吉祥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帮上一把。

当得知这位老人就是1939年司（后）母戊鼎的发掘者吴培文时，齐吉祥大吃一惊，“啊？我一愣，我说，你就是吴培文？当年大鼎是你发掘的？”在为我们讲述这段往事时，齐吉祥的语言里仍然充满惊喜。

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齐吉祥激动地拉着眼前这位老人，“你赶紧跟我去展厅，我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一个困惑我几十年的问题。有专家跟我说，当年要肢解这个大鼎，把耳朵锯下来了，你们是怎么锯的？他说什么锯掉的，我拿油锤给敲下来的”。

“我当时特别吃惊，我已经在博物馆呆了40年了。没有人跟我说过耳朵是敲下来的，过去专家跟我讲的都是，当时大鼎被发现以后，古董商要出20万大洋买，但又要肢解了才买，所以先把耳朵锯掉了，又锯腿，锯了半天锯不动，但不知道是怎么锯的，所以我要解决这个问题。”

齐吉祥说他赶紧和吴培文一起到展厅，走到司（后）母戊方鼎前，吴培文指着大鼎开始给他比划，“嗯——嗯——嗯——就敲下来了”。讲到激动处，齐吉祥自己也站起来模仿着当年吴培文的动作。“后来吴培文的孙子又告诉我，他爷爷敲耳朵的时候，垫着棉被，怕声音太大了，别人听见，这就解决了为什么鼎耳朵上没有留下痕迹。”

齐吉祥说，他又接着问吴培文“大鼎的两只耳朵，你们怎么给弄丢了一只？”吴培文说，“什么两个耳朵？一发现就只有一个耳朵。我们到大坑里把土都筛过一遍也没找到，就一个耳朵。”1948年，司（后）母戊鼎在南京中山门半山园展出，引起轰动。“蒋介石当年与大鼎的合影的照片上，大鼎就没有耳朵。”

我们今天在国家博物馆看到的大鼎两耳完整，由于当时南京博物院院长曾昭燏女士与山东文管会主任王献唐商量后，请山东博物馆青铜器修复大师潘承琳到南京，对缺耳大鼎修复之后才送到了历史博物馆。

“一件大鼎，不同的观众，我能给他们讲不重样儿的故事”

司（后）母戊鼎的信息非常丰富，有些在表面，大家一看就清楚，有些则需要解读，齐吉祥说：“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再好的文物，也不能自动显示教育功能，它需要靠人去激活内在的知识。”但是齐吉祥特别强调，“一定要看我在给谁讲，我要看我面前是哪些人，我就选择性把哪一方面的知识告诉他。”

1、给幼儿园大班、小学低年级的讲，讲什么？

“我让他记住3000多年前我们能做那么大一个铜器，只有一个大字，就可以了。我就在大上做文章。我就会说，小朋友们，我现在做一个特别大的大称，大称这边放上大鼎，那边同学们都站上去还没有鼎沉。”齐吉祥说着不禁弯下腰张开手臂，似乎面前就有一群正在听他讲故事的小朋友。

2、给中学生讲，讲什么？

“初中学生来了，我就要讲，同学们，在你们中学历史课本商代部分有一个插图，大家还记得吗？书上插图就是按照这件器物画的。然后，我会讲这个大鼎上的花纹，教材里说富丽魁梧，带着大家仔细看看究竟什么花纹，通过这些纹饰介绍以后，会让他们知道教材里那几个字，怎么把这几个字具体化、形象化。教材里说大鼎875公斤，需要一二百个人铸造，一个坩埚12.5公斤，一个坩埚两个人操作，那么大家算一算，这875公斤需要多少个坩埚？就等于借着大鼎，把教材里边没解释清楚的内容展开说清楚，大家加深对教材的理解。”

3、给大学文科讲，讲什么？

“我就要讲这件器物当时是商王用来祭祀母亲的。当时国之大事有两件，在祀与戎。祭祀什么？祭祀祖先，祭祀神灵，重要的礼器用于国家大事。然后再告诉大家这个大鼎的纹饰，让大家找到眼睛、鼻子，这样就看出了纹饰的样子。我们曾经叫饕餮纹，现在改成了是兽面纹，这样便于理解，更通俗。大家看这两只老虎在吃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有多种说法，有一种说法认为这个人可能是主持祭祀的人，向人炫耀不怕老虎，以此来表现自己是这样的人，让大家更尊敬他。还有人解释这是奴隶主要对人造成一个震慑！你不听话，就让老虎吃掉你。得把各种不同的观点告诉大家。”

4、给大学理工科的学生讲，讲什么？

“我告诉他们司母戊鼎的足是空的。为什么把它铸成空心的、而不能铸成实心的鼎足。大家可能第一反应就是实心的更费铜一些，我说不对，大学物理课讲过应力，铸造这个鼎时，商朝的工匠绝对没学过物理学，但是他们摸索到了科学原理，如果17公分的鼎足都是实心的，当它冷却的时候，它的散热跟鼎壁的散热不是一个力量，不能同步，鼎足跟鼎身就要开裂。这样讲，大家从大学理工科的角度，他就更理解了，这个工匠不得了。”

齐吉祥一直在琢磨，面对不同的人群讲文物的哪一方面才能让大家感兴趣。讲解也并不仅仅只是知识，“还是韩愈的六个字说得好，传道、授业、解惑，讲司母戊鼎或者博物馆里任何一件文物，不可能这六个字都能讲全了，但是始终要有这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