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得天真是太平

——记平江画家胡太平

湖南日报·新湖南记者 徐典波 见习记者 何梦君

民间总有奇人!

平江画家胡太平，就是当地出了名的狂士。他的名气不小，当然不仅因性情狂放不羁，主要还是他的画好。

妙手得自然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太平先生偏安一隅，独居一室，以画自娱。小扣柴扉，他开门迎客，转而又正襟危坐，畅谈品茗作画。我们一见如故，现场欣赏起他的画作来，共度艺术时光。

太平先生山水花鸟人物虫草都画，皆有所得，难得的是无论画什么，都是一派天真烂漫、自然雄浑的气息，流露出人与自然之间田园牧歌式的和谐。

画室中央放置着诺大山水画一幅，但见画中山岚叠嶂、树木繁复、满纸烟云，无一处闲置，震撼心灵。这种全景整体性描绘自然的画法，从传统中走来，让记者想起《图画见闻志》说郭熙的“巨幛高壁，多多益壮，今之世为独绝矣”一句。太平先生这种画法，显然得了北宋山水画的气韵，有一种塞满画面、客观完整地表现自然景色的特点。

太平先生的花鸟虫草画亦是精妙，展开放置画板上的花鸟图，画的鸟，目中含光;画的虫，翅翼振飞;画的草，舒展茁壮;画的花，栩栩明艳……每一种都生机盎然，自然意趣浓厚，着实让人爱不释手。

听闻太平先生的鸟雀图被众人青睐，画室之中，有一幅是一只伶俐鸟儿立在石块上，石块旁边几枝疏朗兰草，一两棵枯枝。鸟雀的羽毛，根根精细、秋毫可见，极富质感。鸟儿回头看向远处，目光凌厉，有一种傲视冬日、不惧严寒的神色。

这让人想起了南宋画家李迪的名作《雪树寒禽图》，太平先生没有像李迪那样把雪画出来，也没有直露漫天雪花的场景，却隐笔尽显了凌冽的寒意，这种“此时无雪胜有雪”的笔法，可意会不可言传。

妙哉!大自然的鸟雀本就是如此，自由自在，灵动雀跃。太平先生画出了鸟的神韵，得自然之灵性。

性情最天真

问及太平先生主要画山水鸟虫图，是否因中国画历来如此，受绘画常态影响使然?他语惊四座，说并非如此！

在古代，不同阶层喜爱画不同内容，比如花鸟画是贵族的最爱，山林画是士人的最爱，渔樵画是农人的最爱……太平先生说，他画山水花鸟，却完全出于对天地自然的喜爱，无关人文或阶层，他是以画作寄托自己返璞归真的情怀。

画如其人，太平先生画作的自然纯真之色，无疑是他天真淳朴的性情的外在彰显。先生形貌清秀，眉眼清朗，虽已到知天命的年龄，但没有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油腻。他说话时声调高昂、动作飒然、神色坚毅，有着翩翩少年才有的纯真清爽。

太平先生毫不避讳别人说他“狂妄”，甚至还以此自喜，他说：“别人都说我‘狂’，我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让人想这是他自爱的表现。大抵一个人内心清朗坦荡，对自己十分珍视、自信，才会表现得如此率真无畏吧?!

太平先生搬出他收藏的各种宝贝示人，有时代久远的桌椅，有巧夺天工的石器，有珍贵难得的砚台……他直言这些宝贝的价值，带着一种“炫耀”的神色，那种因自己独特的收藏眼光和高水准的审美品位而自豪的神色，一览无余。

聊兴正酣，太平先生邀约去到平江画馆观赏阜山窑的瓷器，他看到瓷器上的画，脱口而出：“我可以画得更好!”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他亦不恼，只顾严肃地讲别人的画是什么风格，自己画又有什么特点，讲为什么自己的画更适合……他对别人的评价不甚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中，怡然自得，神色天真随性。

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为何他可以多年来坚持艺术创作——一个圆滑于世俗、在乎世俗眼光太多的人，是没办法精心沉潜于艺术的纯粹世界中的。太平先生与世俗龃龉，没有被社会大染缸完全浸染，所以能精心创作;而常年沉浸在艺术的澄明世界，反过来又滋养了他的低社会化、他的天真。这真是让人羡慕的事情。

艺精源勤奋

见太平先生作品甚多，便生出好奇心：“你每天很多事情忙，能有多少时间搞创作啊?”他说：“我平均每天要创作至少5、6个小时，即使有事在外忙不赢，回家了再累也要画上几笔!”以他这样的年纪，勤奋至此，让人惊讶。

先生其实打小学艺就用功。他是平江浯口人，出身乡门，家境微寒，但是自小就知道读书学艺的可贵。他回忆称，乡下有个堂哥书法精湛，常以水在地上写字，还有个老表也爱写字，常以水在树叶上写，他幼时受了这两人的影响，也日日练习写字。小学时候，其他同学厌烦老师布置的练字作业，他不仅不厌，写完自己的还要帮同学们写，如此勤奋练习，自然打下了书艺的好基础。

十几岁时，他到自家附近的湖南省教育学院平江分院旁听。为让老师蔡德林能提点自己，他使尽浑身解数投其所好，教老师开手扶拖拉机，还曾闹出了把拖拉机开到水塘里的糗事。为了能跟名师唐本佳学习，他每每第一个到学校，日日做旁听生，比正式学生还努力。

1991年，他迫于生计，去到平江有名的企业白玉扇厂做起美工，勤笔不辍，最多的时候一天画260把扇子，比一般工人多了几十把，每天多得辛苦钱。如此画了7年，他从未懈怠，所得收入大都用于买笔墨纸砚、习字绘画。

之后，太平先生选择云游四海，访名山大川，求艺术真理。他到云南去四川访古，上甘肃莫高窟临壁画，北漂中央美院拜师学艺，一直在艺术的征途上狂奔，也得吴守峰、杜觉明、徐涛等诸位恩师器重。

多年漂泊，太平先生还是选择回乡，给家乡的文化带来一股新风。在上个世纪90年代，平江的各大门店招牌，多数出自太平先生之手，当时按字收费，求字者仍络绎不绝，一时“太平纸贵”。如今电脑美术字盛行，平江汽车站的题字，仍保留了太平先生的手迹。

讲起自己的书法真功夫，太平先生右手在裤兜里不停比划。他说，逛风景名胜区，全为研习书法碑帖而来，在各种名家名帖面前，自己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每次把手放在裤兜里比划，练在手头，刻在心款，印于脑海，触类旁通，乐此不彼。

先生还自嘲说，自己有好几次出门买菜，走着走着，心里想起了颜真卿、赵孟頫的字，沉醉在其中竟忘记了回家，结果还是老婆出来找，才回过神来。“我老婆后来再也不要我去买菜了!”先生说起这件事，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谈及为何如此勤奋，他的回答意味深长：“一个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能创造什么价值?这是一定要思考的问题。我活着，就是为了创造价值，给人们制造精神财富。碌碌无为的人生我是不屑于过的，人只有奋斗才会产生价值，活着才有意思!”

淡泊即太平

太平先生虽作画成艺多年，但是与主流艺术界的交往并不特别多，也没有刻意追求画风自成一体以博功名。有人曾问他：“你显然不是世人所推崇的学院派风格，你与主流艺术界还很疏离，你自己对此有何看法?对自己的艺术成绩又如何看待?”

“这跟我从小受到的老师们的教诲有关系。我的老师们告诉我艺术创作最重要的不是得了多少头衔，有多少名号，而是达到了什么样的审美水平、创造了怎么样的精神价值。我只想着怎么把画画好就行了。 ” 太平先生心如止水、人淡如菊。

谈及自己的艺术成就，他罕见地不再“狂”，很谦逊：“好作品永远在下一幅。我的创作现在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还不成熟，没有形成明确的风格。埃及金字塔为什么屹立千百年都不倒，因为地基打得牢嘛!向古人学习，向传统致敬。我是60岁之后再谈风格!”

听着他这些话，让人颇觉意外，原来他其实对自己是很自知的。他貌似狂放，其实有分寸，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未来会到哪一步，他的“狂”里其实带着一份淡泊的宁静。

临别时分，他热情相送，回头望了望太平先生这栋简朴安静的居所，突然意识到他是“名如其人”。“胡太平”，为什么太平?为什么他可以过着一种内心安宁、岁月静好的日子?那是因为他性情淡泊，终日沉醉于艺术之中，不侍琐事。

乐得天真是太平，他以纯真面貌示人，所以活得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