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先生,被海峡两岸的清华学子尊称为“永远的校长”。
是他在执掌清华17年中,开创了清华大学的“黄金时代”,将清华带入世界一流学府行列,并打造出不朽的校格。
又是他,在台湾新竹创建了“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将清华精神带到海峡了另一边,培育出诺贝尔奖获得者李远哲这样的学子。
梅贻琦,字月涵。生于天津,是南开学堂张伯苓的得意门生。1909年,考取了首批庚款赴美留学生,入美国武斯特工学院学习。
作为家中的长子,他时常把节省下来的5块、10块钱,寄回家中,补贴家用。
1914年,他学成回到母校,先后担任物理教师、教务长、留学生监督等职。
1931年,梅贻琦42岁,被任命为清华大学校长。
素以严谨见长的清华大学,对于校长的认同,也是颇有些严格的。
前任校长罗家伦,是“五四运动”的领袖。“五四运动”中,曾一挥而就《北京学界全体宣言》,喊出了“外争国权,内除国贼”的口号。但因推行“党化教育”,遭到清华大学师生的集体抵制,被迫辞职。
清华师生对新校长人选的标准是:1、无党派色彩;2、学识渊博;3、人格高尚;4、确实能发展清华;5、声望若素。
校长之位空缺一年后,清华大学终于迎来了新校长梅贻琦。
梅贻琦先生,生性沉静,有“寡言君子”之称,但管理学校,却又极有主张。
国学大师陈寅恪评价他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著名的民主战士朱自清,则这样评价他:“月涵使清华在这七八年里,发展成一个比较健全的民主组织。”
朱自清所说的“七八年”,正是梅贻琦上任之后的七八年。这期间,清华群星闪耀,阵容豪华,集聚了陈寅恪、刘文典、潘光旦、闻一多、朱自清等一代学家。钱锺书、华罗庚,年仅28岁,即被聘为教授。这种不唯学历、资历,只唯能力的务实精神,在梅贻崎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大师云集,正是因为认同梅贻琦精心维系的民主氛围和自由学术空间。
当别人夸他治校有方时,喜欢京戏的他幽默地说:“校长的任务,就是给教授搬搬椅子,端端茶水。” “你看戏里的‘王帽’,他穿着龙袍,煞有介事地坐着,好像很威严,很有气派,其实是摆给人看的,真正唱戏的可不是他。”
话虽这样说,但执掌清华,谈何容易?政府暴虐,教授个性,学生乖张,再加之,又是“平津告急!华北告急!中华民族告急!”的特殊时刻。
作为一位职业教育家,他不鼓励学生学生阶段参与政治。他认为,学校学习,主要是教会学生辨别自己的人生道路。
但他向来给予师生们发言立论的权利。闻一多先生每每拍案而起,慷慨陈词,校园里常常集会几百人,他从未干涉。
一次,清华大学部分学生与军警发生冲突,将宋哲元部下的数名官兵缴械扣留,军车掀翻。军警进校抓人。奇怪的是,那一夜,清华大学供电系统出现故障。军警们摸黑搜查各个宿舍,发现人去楼空,只能胡乱抓了几个人应付差事。
梅贻琦随即保释了这些受到惊吓的学生:“你们领头的人不听学校的劝告,出了事情可以规避,我做校长的,不能退避。人家逼着要学生宿舍的名单,我能不给吗? 我只好抱歉地给他一份去年的名单,并告诉他们,可能名字和住处不太准确的。
但同时,他也严厉地告诫学生们:盲从是可悲的。徒凭血气之勇,是不能担当大任的。
后来学生闹学潮游行,喊的第一句口号是,“拥护梅校长!”,第二句,才是“打倒***!”
作为一位大学校长,梅贻琦从未停止过关于教育的思考和实践。
他的那句关于大学的教育箴言:“所谓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流传甚广。
他还在集其教育管理思想的《大学一解》一文中,提出了“通才论”:“社会所需要者,通才为大,而专家次之。以无通才为基础之专家临民,其结果不为兴民,而为扰民。”所言,今日听来,令人汗颜。
关于教学,他提出了著名的“从游论”:“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对于今天的教育改革,此言,仍具有极大的启发性。
梅贻琦办学,向来以严格著称。他治校有“三难”,尽人皆知。但也就是这“进校门难,读学分难,出校门难”,煅造了清华大学严谨的学风。
1937年,卢沟桥事变的战火烧遍京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被日寇占领,南开大学几乎被夷为平地。为保存中国大学教育的最后一线生机,三所大学决定南迁,并组建为“西南联合大学”。
梅贻琦作为主要管理者,管理西南联大。三所不同风格的大学汇聚一处,管理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而又适逢战乱,这应该是梅贻琦校长生涯中极为经受考验的八年。
他尊崇蔡元培的“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理念,允许不同观点、不同风格的教授各抒己见,共议短长。在西南联大,他的“有容乃大”的胸怀,促成了中国学术史上少有的“海纳百川”之势。
然而,令梅贻琦困扰最多的,还是物质的匮乏。为了筹措资金,他经常要冒着炮火往返于重庆昆明。有一次,竟在旅途中被耽搁了三个月。
他请梁思成为西南联大设计校舍。但因建材紧缺,资金有限,高楼变矮楼,矮楼变平房,平房变草棚。梁思成几易其稿,最终忍无可忍。他把设计图纸摔到梅贻琦的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说:“改!改!改!你要我怎么改?茅草房,每个农民都会盖,你要我梁思成设计什么?”
梅贻琦也非常激动,只见他喉结滑动,声音颤抖:“思成,这是国难时期。等抗战胜利后,回到北平,我一定请你来建世界一流的清华园,算我还给你的,行吗?”
西南联大办学8年,共有8000多名学生入学,完成学业,考试合格毕业的,有3882人。这些毕业生,后来大多都成为各领域的佼佼者。其中,诺贝尔奖获得者2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4名,两弹一星元勋8名。两院院士171名。另外还有包括汪曾祺先生在内的人文大师100多位。
抗战胜利,清华大学举行回归一周年校庆,教职工纷纷向梅贻琦敬酒,他竟一连干了40多杯。
1948年,梅贻琦这位清华大学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校长卸任。他先是拒绝到南京政府任职,后来赴美专门管理清华庚子基金。
1955年,他在台湾创办“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拒绝以“清华大学”命名。他心中的清华大学记忆,始终留在了北京的清华园里。
他身居高位,却一生清贫。
1962年,他因骨癌去世。所欠的医疗费及丧葬费,均为清华校友及师生捐献偿还。人们发现,他的病床下存放着一个紧锁的皮箱,打开后才发现,那是一笔清清爽爽的清华庚款账目。
梅贻琦生前选定的墓地,在一座山上,这样,他就可以在过世后,日夜守望北京清华园。山上梅树茂密,名曰“梅林”。
著名国学大师毛子水先生,平实而中肯地评价梅贻琦先生:“我尝独居深念,觉得要使我们在文化上能够和世界文明的民族并驾齐驱,唯一的方法只有努力于教育。所谓‘努力’,并不是虚张声势的宣传,亦不是自欺欺人的表面工作,乃是遵循正直的大道切切实实,一丝不苟地做去。能够这样做的教育家,半世纪来,我们国家里为数极少;而月涵先生则是这个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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