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得一锈色甚好的战国时期燕国所铸“明刀”,睹此旧物,“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悲壮自然萦绕脑海。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古亦如此。突然想起高中学《荆轲刺秦》时的浮想联翩:“抬头忽见,易水桥边,北风犹寒,旌旗遍天。燕太子丹,备好酒宴,为即将踏上征途的勇士做最后的饯别。回想曾经勇士相伴的日日夜夜,每一刻都值得万分留恋。而今一别,便是永诀!再也无法看见你的容颜,再也无法感受你的陪伴。你的伟岸,即将随风飘散,教我如何寻见?又教我如何忘却?虽心有万言,竟无语凝噎。唯有将滚烫的热泪洒入酒水,带着我的余温,伴着你的征程。此刻,天上雄鹰飞过,渐离击筑而歌。别了朋友,请允许我奉上这最后一杯美酒,作为我们永恒的见证。见证英雄的离开,更见证世人的膜拜!”
现在回首那时写的文字,还充满了“将遇良主,士死知己”的脉脉温情,可事实果真如此吗?荆轲刺秦之所以事不成者,难道仅仅是因为“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吗?当年初学此文章时便有疑问:荆轲既然身负盛名,即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也不至于离秦王如此之近但却不能伤之分毫,况且荆轲所使用的乃是“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的徐夫人匕首。有此杀器,荆轲若奋起一击,即使秦王只是被刺破皮肉,也当立死,连留给太医医治的时间也没有。既如此,何以会出现“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的滑稽场面。荆轲若如其名,剑术高超,秦王当死;荆轲若名不符实,只需纵身而上,抱住秦王,再给其一刀,乱拳打死老师傅,秦王亦当死。这些理所当然都没发生,最后却发生了大逆转,刺秦王者反为秦王所杀,岂不邪乎?唯一的解释正如“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所言,对,荆轲的目的不是“刺秦”,而是“劫秦”。
此结论并非空想,而有诸多佐证:
其一:荆轲乃“燕之处士”田光举荐,而田光智勇双全,在燕国很有名望。连太傅鞠武都闻田光之名并嘉之,由此及彼,田光所举荐之人当不会差。
其二:太子丹曾对荆轲吐露:“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太子丹给荆轲的上计是效仿春秋时期鲁国大将曹沫劫持齐桓公之事,让荆轲也劫持秦王迫使其退还失地,实在不行才是刺杀秦王。而荆轲的回答就很明确:“今往而不反者,竖子也。”竖子乃古汉语里骂人的话,这个“反”通“返”,乃返回复命之意,在这儿就很关键。若荆轲将秦王刺死了,必将被秦人怒而杀之。荆轲既然携匕首入秦宫,早晚得“图穷匕见”,要想顺利返回燕地,唯一的办法就是生劫秦王而非杀之。
其三:荆轲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很神秘,荆轲既然愿意生死与共,这人当有让荆轲足够信服的理由。可惜最后还没等到这个人,太子已然迟之,疑其有悔意。荆轲怎能受此怀疑,只得带上秦舞阳辞行。秦舞阳毕竟才年十二,古人虚岁,换在今天也才十三,刚上初中的年龄就要去劫持天下权力最大的君王,最后“色变振恐”也可理解。荆轲要等的那个人估计与荆轲心意相通,亦不乏膂力。两人合力配合,劫持秦王当不成问题。可是换成了秦舞阳,两个人的重担最后变成了荆轲一个人挑。荆轲之所以会带秦舞阳,一方面念在其“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的勇敢之举,另一方面也因秦舞阳年纪小,秦王怀疑少。所以一开始荆轲才会让秦舞阳奉上藏有匕首的督亢地图,来个出其不意。
其四:荆轲所携淬有剧毒的徐夫人匕首反而成了最后的掣肘。相隔如此之近,而匕首又如此锋利且有剧毒,荆轲要想刺杀秦王不说易如反掌也足可万无一失,何以会出现秦王环柱而走而荆轲在后面追的场面,全因荆轲投鼠忌器而已。就是因为匕首太过厉害,荆轲才不敢鲁莽,只得放着小心,生怕匕首刺中秦王哪怕一点。事不成者,乃因荆轲带错了一个人(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秦舞阳),拿错了一把刀(物极必反的徐夫人匕首)。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燕丹善养士否?否!既然用人,当以不疑。若非燕丹催促,荆轲真的等到了那个人,或许劫秦就能成功。
但设想荆轲即使成功劫持了秦王,就能效曹沫劫齐桓公之事,得秦王约契归还失地否?否!曹沫之事时处春秋,春秋时人对名节信誉还颇为看中,而齐桓公更是“九合诸侯,尊王攘夷”的一代圣主,一直以君子自诩。即使如此,齐桓公在被曹沫劫持而答应归还鲁国失地事后还想不认账,在被管仲劝阻之后才履行约定。而秦王何许人也?即使当面答应,即使订立盟约,而待其安全之后谁能保证墨迹未干的盟约就不能成为一张废纸(当时还是竹简)?况且秦国在不讲信用这方面是有前科的,当年秦相张仪不就是许楚怀王以六百里商於之地让楚国与齐国绝交,可事成之后却只肯给地六里。秦昭襄王更是在武关会盟时将楚怀王扣留。凡此种种,即使荆轲“得约契以报太子”就真的有用吗?
若荆轲当场将秦王刺死会怎样?荆轲和秦舞阳势必是不能活了,但真的就能如太子丹想的那样秦国大乱,诸侯合纵,一起大破秦国吗?看也未必。“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此时秦国的强大是经过多代秦王的积累,而各种制度的运行也并不会因为一位君王的离世而停滞。至于合纵,六国诸侯离心离德,早就败于秦国的“连横之策”,诸侯国之间的利益纠纷一时很难理顺,而各国的嫌隙一时也难以弥补,合纵多半只会是一纸空文。此时秦国已经灭了韩赵两国,强大的国家机器一旦启动就很难停止,而刺杀秦王的燕国必将遭至秦国最为猛烈,最为疯狂的复仇。燕国又如何能够挺住?燕国在“千金市马骨”的燕昭王时代亦曾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名将乐毅率师伐齐,攻破齐国七十余城,国力一度达到了鼎盛。可是在燕昭王之后的历代国君却没能好好把握机遇,使得国势渐趋倾颓。到现在,面对席卷天下的秦国虎狼之师,曾经辉煌一时的燕国竟无计可施。劣势一旦累积,便会积重难返。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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