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的藏书数量,已超过万余册,二十几个书架挤在书房里,一层一层地环列,绝对有“书城”气概。写作之余,坐看藏书,心中温厚,疑似富有。说到富有,不在“拥有”,而是每册藏书的背后,都有独特故事,给生命的进程予以种种证明,让人有“活过”的感觉。最是翻阅藏书时刻,随着翻的动作,与之相关的人和事,会不请自来,让你在重温以往日子的同时,更生出感慨:所谓藏书,实在是储蓄情感,留住生活——翻到赵日升老师的诗集《岁月之窗》,立刻想到,如果没有赵先生,也就没有文学上的凸凹。
一、我平生读到的第一本文艺刊物,便是赵日升老师主编的家乡的刊物《房山文艺》。那时,我刚上初中,照着刊物上的作品样式,试写了许多首民歌与儿歌。虽然没有勇气投寄出去但在一个多情少年的心中,却深深地埋下了文学的种子。
二、我平生读到的第一首好诗,就是赵老师的《拒马河,靠山坡》。它是那个年代山村纯美生活的真实写照,激情似水,咏叹如歌。因了赵老师的诗,我在文学上最早亲和了诗歌,曾写了大量诗歌,密密麻麻地抄在三个笔记本上。
三、我平生在大刊物上第一次发表文章,亦是经赵老师的手,发表在他任副主编的《青年文学》上。是他的鼓励,使我纵情创作,放胆投稿,真正走上文坛。所以,赵老师的《岁月之窗》,便不是一般的藏书,而是父辈对子辈的文学哺育和文化关怀,他让人生出感恩之心,写出扎扎实实的东西来。
翻到《顾准文集》,不禁想到友人彭程对我书话散文写作的真诚带动。
彭程比我小一岁,他的书话文章有很高的档次。他鼓励我多写书话,写读书的生命感受。从此,我的书话作品便写得醇厚深沉,有了浓郁的散文味道。《顾准文集》出版后,我久久没有买到。他获悉之后,专程跑了好几家书店,给我买了寄来。
在我的藏书中,有两册奇特的书,便是聂凤乔的《蔬食斋随笔》第一、二册。
说奇特,首先是书的内容。肉食者,鼓吹肉食在人类进化之中的功绩;素食者,宣扬素食在人类思想成熟之中的助力——双方各执一词,但都没有拿出系统的论述,更没有从人类生活中列举出丰富而生动的例证。而聂凤乔的《蔬食斋随笔》,继承中国传统素食文化的深厚底蕴,不惮其烦地解析中国素食的一个又一个的个例,以生动的笔触煽起人们对素食的渴求,直让人觉得,人类的进化、思想的纯洁惟有素食之一途。
说它奇特的另一个原因,是有一位奇特的赠书人。这个人,便是为人质朴的兄长唐济泉。老唐原是国家地震局的一名职工,写了一手秀美的散文,颇令人称奇。后来地震局精简机构,他在分流之列,但他并无一丝怨艾之色,而是兴冲冲地承包了一家饭店。他一个人又当经理又当厨师,似乎要大干一场。他给我看过一大摞《烹饪》杂志,上面有他的专栏文章。他精通烹饪。我们到他的饭店去看他,他高兴得一若童子,早早地打烊谢客,亲自掌勺炒菜,弄了很丰盛的一桌,然后坐下来,专心地陪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很重朋友情谊的。
到他家里去拜访,才知道他的家境很寒酸,因为他有一个患病的妻子。妻子晚上失眠,缠着他讲故事,他便发挥作家的才能,现编现讲,直讲到东方暨白,妻子睡去,几乎夜夜如此,对妻子并无一丝厌弃。得知这番情景,我禁不住流下眼泪。临出门时,他送了我这一套二册的《蔬食斋随笔》。
再后来,为了照顾好病妻,他把饭店转包给他人,偕妻回到了老家承包了一块农田,办了一个猪场,养了200多头猪。我去看望他时,他带我到了他的猪场参观。这个猪场离村子还有二十里的路程,是一个很少人迹的荒丘。那里没拉上电线,晚间以煤油灯照明。在土屋的门框上,他写了一副对联:夏植桑冬养畜,日荷锄夜读书。横批:自得其乐。他对我说,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生活,虽是为了照顾妻子,更主要的是他的性情使然。
晚间,他亲自烹炒了一个猪大肠,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直喝得两双人眼猩红如兔目。他还请来了村里的芦笙乐队,呜哇呜哇地吹到月落星稀。他说:“歌里唱,‘朋友来了有好酒’,咱这是哥们儿来了有芦笙。”
我的心温暖如烧,遂看重普通人之间的友情交往。感到,普通人过的是最简朴的生活,简朴的生活是不贪不欲的生活,没有贪欲,没有利害之争的生活,人性的真纯便如冰山浮出水面。于是我想,梭罗的《瓦尔登湖》是一部好书;我的唐济泉老兄,更是一部值得珍藏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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