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疆域辽阔,很鲜明的一个特色就是拥有多元丰富的地域文化,而这种差异性很大的地域拼图,正是在五代十国时期就基本奠定。以后近千年的时间里,无论文化还是经济上,两浙地区都在整个国家体系内十分耀眼独领风骚,而要讲两浙的辉煌就离不开那位最初的奠基者-钱镠(liú)。

浙江是今天大家都熟知的一个省,但是在唐代末年的时候并没有“浙江”这个行政区概念,而是以钱塘江为界限,划分为浙东与浙西两个区域,浙东下辖七个州:越州(今绍兴)、明州(今宁波)、台州、温州、处州(今丽水)、婺州(今金华)和衢州,包括今天浙江的东部和南部,行政中心位于越州;

浙西则下辖六州:杭州、湖州、睦州(今建德)、苏州、常州和润州(今镇江),主要是长江与钱塘江之间的这片太湖流域地区,杭州并不是浙西中心,中心位于今天镇江的润州。

前面我们提到过,中和元年(881年),淮南节度使高骈动员了一次勤王北伐,要东南各个地区的军事力量都集中到扬州,由他高骈率领大家一起出征,当时杭州下面的石镜镇将董昌带着自己的队伍就来了,但是很快董昌的副将钱镠发现苗头不对,高骈并没有北伐的真实意愿,钱镠就劝董昌返回杭州。

董昌和钱镠都是杭州临安人,董昌是当地土豪,钱镠出身农家。乾符二年(875年),浙西发生王郢叛乱,抢掠浙东浙西,政府管不过来,要求各地豪强自行组织土团(也就是民兵组织)进行防御。

临安豪强董昌就开始组建了一支自己的武装力量,正在贩私盐的钱镠响应号召,加入了董昌的队伍。等叛乱平定,董昌队伍纳入体制之内,董昌当上了石镜镇将,钱镠当副将,在组织上归浙西(镇海)节度使周宝领导。

告别淮南高骈以后,董昌、钱镠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正要去杭州就职的新任杭州刺史路审中。乱世有一个好处就是只要胆子够大就可以浑水摸鱼,两位浙江民兵头领干脆抢了路审中的杭州刺史委任状,自己径直跑去杭州上任,杭州老百姓才不管,谁来都一样,两个老乡来当领导还更好,镇海节度使周宝也没办法,只能承认这个现实,长安的皇帝就更管不着了。

乱世有好处也有不好处,钱塘江对岸的浙东观察使刘汉宏这时候就盯上了杭州,认为既然你俩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合法性,正是拿下杭州扩张地盘的好机会。中和二年(882年)八月,刘汉宏遣弟弟刘汉宥和大将辛约率兵二万“营于西陵,谋兼并浙西”。

当月,杭州都知兵马使钱镠就带兵渡过钱塘江偷袭了浙东兵营,“大破之,所杀殆尽,汉宥、辛约皆走”。刘汉宏不死心,十月又遣大将王镇率七万人屯于西陵,钱镠再次渡江偷袭,又“大破之,斩获万计”。以后数年,钱镠就以一个州的兵力,死死抵抗着刘汉宏浙东七个州兵力的入侵。

中和三年(883年)九月,执着的刘汉宏亲率十万人马进攻,钱镠渡江反击,打得浙东兵落荒而逃,刘汉宏更是化装成一名厨师才侥幸脱险。抵抗住浙东几年的轮番进攻,终于到了浙西开始主动反击之时,光启二年(886年),董昌对钱镠说“汝能取越州,吾以杭州授汝”,你要是能拿下浙东越州,我就把杭州让给你。当时古老越文明的中心城市越州(绍兴)的地位要远优越于还未经开发的杭州,土豪董昌当然更向往大城市一些。

十月,钱镠“将兵自诸暨趋平水,凿山开道五百里,出曹娥埭”,主动进攻越州,十一月克越州,刘汉宏奔台州,十二月,台州刺史杜雄出卖了刘汉宏,抓起来送到杭州交给了董昌,董昌斩之,这样,浙东就落入了董昌之手。

还好董昌是个信守承诺之人,自己“徙镇越州,自称知浙东军府事”,而把杭州留给了钱镠,当年的两位好兄弟,如今一个省部级干部一个地市级干部,但是钱镠的杭州还在浙西,名义上还是镇海节度使周宝的下属。

周宝这个人和高骈一样出身禁军,也和高骈一样老糊涂,在润州混日子。为了更加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周宝豢养了一支一千多人的贴身亲兵队伍,号称“后楼兵”,“禀给倍于镇海军”,工资奖金是正规镇海军的两倍。这种糟糕的薪资结构,自然让镇海军大为不满而后楼兵又“骄不可制”。

有了后楼兵,周宝放心地耽溺在酒色之中,光启三年(887年)三月一天,周宝正喝着酒,有人反映说“镇海军有怨望者”,镇海军有将士对您很不满有意见,周宝脱口而出“乱则杀之”,谁敢捣乱就杀了谁。

酒席还没散,他的这句话就传遍了镇海军军营,在刘浩、薛朗等镇海将的鼓噪之下,当天晚上镇海军哗变,喝得醉醺醺的周宝在家人的搀扶之下,光着脚爬起来去召唤他的后楼兵,但养兵千日的后楼兵到了用兵之时,却丝毫没有保卫周宝的意思,周宝只能溜出润州逃往常州,一时浙西大乱。

五月,杭州刺史钱镠发兵北上,大败作乱的镇海军于阳羡(今江苏宜兴),又克常州,把落难在那里的周宝送到了杭州,钱镠“具部将礼,郊迎之”,还是当老上级接待,但是此时这位70多岁的镇海节度使已经成为了钱镠手中的工具。

十二月,周宝病死于杭州,也有说法是被钱镠所杀,反正是死了,这样钱镠就打着继承周宝遗志为周宝复仇的旗帜,再次发兵北上,一举攻破润州、苏州,加之之前拿下的常州,隐隐然钱镠已经有了坐拥整个浙西的机会。

但是非常不幸的是,此时长江以北的淮南已经大乱,周宝的老朋友老对手、前淮南节度使高骈也死于兵变,庐州刺史杨行密攻下扬州赶走乱军,但是秦宗权部将孙儒又黄雀在后,把杨行密再驱出扬州,杨行密和孙儒就在这一带混战起来(以后再讲述)。

杨行密一时不是孙儒的对手,南渡长江,又从钱镠手里把润州、常州和苏州给抢跑了,钱镠白忙活一场。此后数年,杨行密和孙儒更是在江南这几处大打出手,实力不济的钱镠只能退回杭州老巢静观其变,还得提防这些人将战火再燃烧至杭州。

景福二年(893年)七月,钱镠“发民夫二十万及十三都军士筑杭州罗城,周七十里”,军民合作还是把杭州城先稳固下来再说。九月应钱镠之请,朝廷正式批复钱镠为新的镇海节度使,这样浙西的中心就从润州转移至杭州。

在浙西没有大的发展机会的同时,浙东却意外出现新的局势转变。原来钱镠的老领导董昌,自从搬去了越州当浙东节度使,就完全丧失了革命激情,在那里成为一方土皇帝,“董昌苛虐,于常赋之外,加敛数倍,以充贡献及中外馈遗”。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董昌横征暴敛向朝廷不断纳贡,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节度使还给衰弱的朝廷进贡,董昌反其道而行之,贡赋不断,希望以此换取中央的信任和撑腰,“贡奉为天下最,由是朝廷以为忠,宠命相继,官至司徒、同平章事,爵为陇西郡王”。董昌个人是捞到不少好处,却害苦了浙东老百姓。

土皇帝当得时间长了,董昌更加自我膨胀,还要当真皇帝才过瘾。乾宁元年(894年),越州民间流传一句话“兔子上金床”,属兔的董昌以为自己的天命到了,决定明年二月卯年卯月卯日正式登基。手下不少人苦劝,想当皇帝想疯了的董昌却连杀数人,一意孤行于次年二月辛卯宣布自己当皇帝,国号“大越罗平国”。

当上皇帝的董昌没有忘记老部下,封了钱镠为“两浙都指挥使”,钱镠头脑还是清醒的,给董昌复信“与其闭门作天子,与九族、百姓俱陷涂炭,岂若开门作节度使,终身富贵邪!及今悛悔,尚可及也”,做这种伪皇帝有什么好处,还得牵连九族、百姓,不如好好做个光明正大的节度使,终身富贵,别傻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钱镠这番话还算是真诚的肺腑之言。

当月,钱镠亲自率兵三万至越州城下,又一次劝说董昌,“纵大王不自惜,乡里士民何罪,随大王族灭乎”,你不要为了自己过瘾就把老百姓全都给搭进去,董昌听不进去,假意应允,给了钱镠二百万犒军钱打发回去,钱镠只能把情况如实向朝廷反映。

自称皇帝,这已经越出了朝廷所能容忍的底线,但“以董昌有贡输之助,今日所为,类得心疾,诏释其罪,纵归田里”,朝廷也觉得董昌可能是患上了什么心理疾病,也不追究他称帝之罪,免去一切职务回老家休养。

然而此时朝廷虽然是放下了,但钱镠却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时机,“钱镠表董昌譖逆,不可赦”,董昌这个人大逆不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愿意以本道大军,彻底为朝廷剿灭这个逆贼。乾宁二年(895年)五月,朝廷正式命令“削董昌官爵,委钱镠讨之”。

拿到中央文件,钱镠就放开手脚对付浙东,董昌这才慌慌张张开始布防,派人联系北面的杨行密,希望淮南兵在背后牵制钱镠。杨行密当然不愿意钱镠就此做大,很快进攻苏州,并去信钱镠“昌狂疾自立,已为兵谏,执送同恶,不当复伐之”,人家一时昏了头也认罪了,你再这样就是你的不对。

四月,杨行密攻克苏州,钱镠急召大将顾全武,准备将兵力重新部署抵御杨行密,顾全武分析说“越州,贼之根本,奈何垂克弃,请先趣越州,后复苏州”,浙东才是根本,千万不可半途而废,一旦拿下越州董昌,杨行密那边自然不战而退,一定要坚持住这关键的一口气。

钱镠接受建议,继续猛攻董昌。五月中旬,顾全武终于攻克越州,俘虏了前不久刚刚去帝号的董昌。董昌死于被押解至杭州的路途中,有说是被杀有说是抑郁症投水自杀,可能董昌和钱镠是谁都不想再见到对方吧,这样是最佳的解决办法了。

拿下妄自称帝的董昌,朝廷自然也很高兴,七月任命了门下侍郎王搏为新的威胜(浙东)节度使,当然这样的任命不过是一张废纸,钱镠怎么可能辛辛苦苦打下一片天地,却让你派个人来坐享其成。

十月,“钱镠令两浙吏民上表,请以镠兼领浙东”,以群众的呼声为理由要求中央收回命令,而由钱镠兼领浙东,“朝廷不得已,复以王搏为吏部尚书,以镠为镇海、威胜两军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