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博

同治皇帝去世后，没有留下子嗣，大清帝国再次面临皇位继承的问题。立谁为新君，如何界定新君与旧主之间的关系，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同治皇帝临终前，遗命过继一位溥字辈的皇族子弟。先帝的遗命是否遵从，两宫太后的意见很重要，近支王公和朝臣的意见也不容忽视。如果从溥字辈过继一位为君，两宫作为太皇太后必然退出政治舞台，即使保持垂帘听政的格局，也应该是同治皇帝的皇后走上前台。两宫太后为了延续自己的权力，否决了儿子的遗言，没有过继溥字辈的皇族后辈，而是选择了醇亲王家的载湉为新君。

1886年5月，醇亲王奕（中）、李鸿章（右）、善庆（左）巡阅北洋水师时合影。

为什么皇位落到醇亲王家？这要从道光皇帝的子嗣说起。惇亲王奕誴很早就被过继出道光皇帝一系，不存在皇位继承的条件，道光皇帝的其他儿子不具备竞争能力，只有恭亲王家和醇亲王家的阿哥进入筛选名单。究竟是恭亲王家的载澄还是醇亲王家的载湉，这其中又有玄机。恭亲王行政能力在同辈皇族中最突出，为政初期作风强势，让两宫太后很不满。载澄与同治皇帝年龄相仿，无法与两宫太后建立深厚感情，而且，载澄经常带同治皇帝出宫游玩，导致同治皇帝染病而亡，遭到满洲亲贵的排斥，奕䜣在立储问题上无法建言。三点就决定了恭亲王一系被排除出帝王谱系。

奕譞则不同，辛酉事变时坚定支持两宫太后，政治立场毫无问题。本身性格又谦抑自持，没有政治野心，为政圆融通洽，不像奕䜣那样有很多潜在敌人。他又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夫，载湉是慈禧太后的侄子兼外甥，关系最亲密，作为垂髫小儿，容易培养感情。

当听到两宫宣布立载湉为帝时，奕譞一时惊慌失措，匍匐在地，磕头不已，失声痛哭，几乎晕厥。自己的儿子被立为新君，本该高兴才对，为何会出现这种有悖常理的事情？因为两宫太后立储过程中并没有与他商量，而是乾纲独断。奕譞对皇位确实没有非分之想，做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王爷已经心满意足，为君之父并不在生涯规划中。历来皇位竞争都掺杂着数不清的血腥与暴力，慈禧太后的政治手腕非常了得，作为皇帝的父亲，如何与一个强势太后处理好关系，是个棘手的问题。与其整日担惊受怕，如坐火炉，不如悠悠岁月。

载湉正式即位后，奕譞赶紧上奏，表明自己退守藩邸的意愿。希望两宫太后哀恳矜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这封奏折带着极大的自谦和自贬，读来让人产生无限的感伤。一个人自轻如此，夫复何言。两宫太后下发奏折，让诸王大臣集议，以奕譞情深意切，罢去一切职务，仅照料菩陀峪陵工。对于世袭罔替的亲王头衔，奕譞也是上折疏辞，不被准许。随后，奕譞照料被命令在毓庆宫学习的光绪皇帝，受赐御书“懋德嘉绩”，享受亲王双俸，力辞还是未被获准。父以子贵，奕譞的政治地位逐年增高，数不清的荣誉接踵而来，想摆脱政治漩涡都无法求去。

年轻时的载沣

为了避免猜忌，奕譞夫妇多年不主动拜访诸王大臣，也很少接待宾客。奕譞还特意请人做了一只欹器，这种器物有个特点，注水一半，能保持平衡不致倾倒，全部注满，则会倾倒使水全部流掉。奕在欹器上手书“满招损，谦受益”，时时警策自己持中保泰。

看惯了历史上的争权夺利，也看惯了政治上的纷纷扰扰，如何杜悠悠众口，如何让子孙后代保持富贵尊荣，奕譞做了一首治家格言：“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财也小，产也小，后来子孙祸也小，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此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这多少有些《红楼梦》好了歌的味道，告诫子孙戒盈戒骄戒躁，安分守己。

这些行为既是自己内心的表达，也是做给慈禧太后看。亲生儿子是幼帝，享受这种无上的尊荣关键看自己是否能够自持自重。奕譞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完全没有了捉拿肃顺的意气风发，转而成为一个谨小慎微、如临深渊、掉落一片树叶都怕砸到脑袋的太平王爷。

随着时局的发展，奕譞作为皇帝父亲还是走到历史舞台中央。只要太后垂帘、亲王辅政的格局不变，近支王公就必须参与历史决策。无论怎样逃避，都不会摆脱政治的侵扰。随着光绪皇帝的长大，奕譞按照皇家的政治伦理，必然替代奕䜣原来的地位。

载沣和儿子溥仪（右）、溥杰合影

光绪六年（1880），中俄伊犁交涉事起，时局紧张复杂，奕譞受命复出参与议政。第二年，慈安太后因病去世，自此王公和朝臣的性命前途完全系于慈禧太后的一念之间。奕譞愈发小心，唯慈禧太后的意愿为行事准则。中法交涉事起，奕譞又被慈禧太后命令参与筹办越南事宜。光绪十年（1884），以奕譞为领导的军机班子战和不定，颇受朝野非议，慈禧太后顺势罢免全部旧的军机大臣，要求新的军机大臣遇到重大事情同醇亲王商量决定。从此，奕譞接替奕䜣的位置，彻底走上历史前台，成为行政事务的主要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