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2年，西楚霸王项羽被韩信的大军团团围困于垓下，已是四面楚歌，穷途末路。

项羽舍不得他的宝马乌骓，更舍不得他的爱妾虞姬，于是慷慨悲歌，歌词曰：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司马迁随后写道“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寥寥数语，画面感极强，两千多年以后读之，仍然深为感动。

这段“霸王别姬”的凄美爱情故事，让项羽在战神的勇武、刚硬形象外，平添了几许暖男的柔情。而那首《垓下歌》也成为千古传唱的名篇，可与项羽死敌刘邦的《大风歌》相提并论。后世根据“霸王别姬”衍生的文学作品数不胜数，从小说、戏曲、舞蹈到影视剧随处可见，陈凯歌导演的电影《霸王别姬》，更成为华人电影的扛鼎之作。

然而，历代都有质疑的声音。质疑的焦点却不在“霸王别姬”，而在于《垓下歌》的真实性。其中清代学者周亮工就连珠炮般提出几大疑点：

垓下是何等时？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马逃亡，身迷大泽，亦何暇更作歌诗？即有作，亦谁闻之，而谁记之欤？……

这些理由有点“抬杠”的意思，但想想确实是没法辩驳。都死到临头了，项羽哪有闲暇作歌词？就算他作了歌词，虞姬唱了，是谁听到的，又是谁记下来的？

莫非，项羽还带个速记员不成？

其实我们读史书，比如《史记》，经常会有这个疑问： “司马迁怎么知道的？”就算是两人的密谈，司马迁也能把对话完整地写出来，比如赵高和李斯的密谋，韩信和彭越的密谋，等等，而《垓下歌》也是这种情况。

周亮工最后给出了他的结论，他说：“吾谓此数语者，无论事之有无，应是太史公‘笔补造化’，代为传神。”

也就是说，他认为像《垓下歌》这种细节刻画，是司马迁的“笔补造化”，说白了就是他的文学再创作，从实际效果看，确实对丰富人物形象起到了关键作用。

历代修史，除了辨析材料，分析实物，其实也少不了想象力的参与，“文学创作”的成分恐难以避免。

如此说来，鲁迅先生称《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该不会也有这层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