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的词论读得多一些,他的词反倒不太在意了。王国维的词虽然不如他的词论那样,有金句纷披般的精彩,但偶尔翻翻,也能读到一些让人喜欢的句子。
平常读词时,有些句子,粗看是喜欢的,但也只是喜欢而已。而有些句子,却越读越是会让人心生欢喜,多读几遍后,便能渐渐体会到那些句子的好来,才能进入词人情感抒发的境界里,有所感,有所悟。譬如王国维的《虞美人·碧苔深锁长门路》,读到结尾,一句“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实在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仿佛自己也会陷入词人深深的孤独感里,无助无奈而又无言。
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多么孤单,多么难得啊。一个人,能做到且自簪花,一定经历过很多的人和事,在极其无奈的情况下,退一步,才生出这样的想法,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大概是极少见的。簪好花,还能独自坐在镜子前,欣赏着镜中的人,就更是难得了。这有点像是孤芳自赏,但又何止于此呢,在自己的才智、品行、操守得不到别人赏识时,就只能回到自身,欣赏自己,对自己的努力与付出保留应有的尊重,这是怜己,也是惜己。
簪花的人,是异于常人的。但自古以来热衷于簪花的人并不少,古人簪花,簪的是一种情趣,一种自然而又豪放的情怀。
杜牧在《九日齐山登高》一诗中写道:“江涵秋影雁初飞, 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 菊花须插满头归。”正是江南重阳好天气,江涵秋影,北雁南飞,和文朋诗友相约一起登高赏秋,自是人生快意之事。重阳菊花开,登高时心旷神怡,当然要饮酒助兴。此时,一定累觞以进,直至“君今已醉我蹉跎”,方才痛快,方可罢休。醉酣之后,插得满头黄花而归,多好啊,人生难得一日之狂放。这似乎不是谨慎而又小心的簪花了,但总是与簪花有关的,总是与自己的性情流露有关的真实,簪花与插花又有多大的分别呢?
古人簪花,并不是个例的存在,在宋代,簪花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流行于当时的民俗,宫中的盛筵上有,民间的习俗里也不少见,人们并不避讳谈簪花。诗人杨万里曾在诗里写过宫中筵席上的簪花盛景:“春色何须羯鼓催?君王元日领春回。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
苏东坡也是爱簪花的。他在《次韵子由月季花再生》中就写过:“聊将玉蕊新,插向纶巾折”,这是簪月季花。他还曾簪过牡丹和菊花。苏东坡曾在《吉祥寺赏牡丹》诗中说:“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流离路上,簪花的习惯是伴随东坡先生一生的,簪花,一定也给苏东坡带来过快乐,不然,被贬之路迢遥,一个人该如何去面对呢,而这首诗倒有点像是诗人在自嘲了。
近代以来,簪花的习俗日渐式微,男人簪花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了。今天,你若是簪一朵牡丹穿街过巷,一定是会引来众人侧目的。而王国维呢,他为什么会写下“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呢?我倒不觉得他的另类,相反,我从中读到了王国维的孤独、落寞和沉痛,是他自然流露而出的纯真性情。
一个人,于俗世中,能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会被世人所嘲笑,也是他能睥睨笑看俗世的人生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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