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演:回归戏剧的本真面貌——评京剧《大面》

大型悲情京剧《大面》改编自话剧《兰陵王》,均出自著名编剧罗怀臻之手,只是以不同的戏剧形式表演了相同的故事。话剧与京剧彼此构成相互参照关系,都凝结着浓厚的人文气息和历史质感,剧作者以“移步不换形”的姿态重构中华戏剧审美体系,通过回归传统立场,重拾民间记忆,勾勒戏曲背后人格图谱及精神气韵,使戏曲重回反映“地域文明的延伸、民族情感的慰藉、经济发展的体现、社会进步的缩影”的位置,成为对我们文化传统、族群记忆的最好保存的形式。

纵观剧作者以往的创作剧目,往往以历史题材剧见长,自觉而鲜明地流露出着强烈的历史意识和人文思想。当然,话剧《兰陵王》和京剧《大面》也不例外,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用心良苦与探索精神,对历史的敬畏、对传统的继承、对民间的保护,他写得洋洋洒洒、荡气回肠,既有大千世界人性的环环相扣,又有盛大宏阔的人间烟火,生生死死,念念碎碎,循环往复。

京剧《大面》是一部中国式的悲剧,有着俄狄浦斯王的味道和哈姆雷特的余韵,蕴涵着中国古典的深邃和英雄的悲壮,戏剧处处彰显着回归传统脉络,重焕古典精神的营造之心。戏剧故事并不复杂,核心主题便是“复仇”。

9岁那年兰陵王在帷帐后目睹父王被叔父杀戮,而母亲却倒入叔父怀中。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叔父夺权篡位成为齐王,迎娶母亲成了王后。叔父为了巩固自身地位,采取了去男性化方式奴化兰陵王,使其整日抚琴弹奏沉溺歌舞,丧失男性的刚毅和血性,泯灭他的复仇野心。在神武殿兰陵王献舞时身着女装,雌雄难辨,叔父眼中的“可人儿”与母亲忍辱负重渴望唤醒兰陵王身上的“男性”雄健构成一种戏剧矛盾,这一矛盾直到母亲以血溅大面唤醒兰陵王重回人性正道才算结束。

悲剧是生命充实的艺术,悲壮而深邃。这一矛盾构成这个戏剧最大的回响,同样“大面”也具有多重意蕴,它是性别的暗示,亦人性的诅咒。戴上大面召唤出兰陵王身上的血性,但也会造成他杀戮成性,除非以亲人之血才能唤醒他身上的人性。

整个戏剧节奏质感强烈,色彩鲜明,剧中《兰陵王入阵曲》悲壮激昂多次重复,如血的灯光暗示着兰陵王血性的回归,具有强烈的冲击力,战鼓响起,战马嘶鸣,壮士冲锋陷阵,与北周展开激烈厮杀,兰陵王在战场上大获全胜凯旋归来,“复仇”与“人性回归”成为后半场两个主题。舞台上蓝色的灯光与红色的灯光相互交织,情与景、虚与实、真与假,一切都清晰可辩。宗白华先生认为,空灵与充实是艺术精神的两元。这两种精神在舞台上显示的淋淋尽致,美轮美奂。

按照宗白华先生的观点,戏曲是熔铸叙事文学、抒情文学、歌舞动作、舞台美术等为一体的综合艺术,戏曲是文艺中最高的制作,也是最难的制作。京剧《大面》遵循传统戏剧中的程式化和意象化特点,充分运用唱念做打的真功夫,有效避免了当下戏剧歌舞化倾向的弊端,使戏剧重回传统应有的场域。

京剧《大面》作为近年来少有的优秀剧作,不仅剧本创作、舞台呈现、演员表演等方面开拓了当下的戏剧表演,更重要是在戏剧创作方面以西方戏剧经典模式为核心,以中国传统戏剧美学为演绎方式讲述中国故事,充分利用中国历史文化资源挖掘素材,展现中国民族文化基因和人格图谱。

说到底,作为一部历史剧《大面》是成功的,甚至在当下京剧中具有开拓性的意义。这首先源于剧作者罗怀臻秉持的戏剧创作理念,他以丰富而博学的戏剧知识熔铸中西方文化精髓,在中国历史文化的长河中打捞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他以扎实细密地笔锋在人间烟火中勾勒属于我们民族的秘史。

对于他而言,中国历史宛如棋盘的尘埃中隐藏着属于他文学的地理版图。他敏锐地注视着维系整个社会运转的历史人物,他触笔书写他们的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以及人事兴废,亦有命运无常与悲欢离合之景。以戏剧的方式展开了天地空寂人事交替中最底层的声音,那些英雄人物的故事与命运,那是活生生的痛感,仅有的欢乐亦如悲剧重演。作为一部戏剧,兰陵王不仅是主角,亦是戏曲文化的精灵。他作为这部堪称命运之书的具象,其命运与社会相勾连。他在生命大起大落的开合沉浮中,以“戏如其人”的姿态照亮了世俗烟火的繁华热闹与纷纷扰扰,亦照亮了戏剧这门古老艺术的魂魄。

正如佛洛依德说的,每个人在心灵上都是一个诗人,不到最后一个人死掉,最后一个诗人是不会消失的。作为一名剧作者,我想罗怀臻老师就是佛洛依德说的的诗人,他以一己之复活了我们历史家园深处的人物故事,那些影响我们历史进程和心灵的人物,一直从来没有离开,他们在戏剧大幕拉起的瞬息活了过来,他们在民间的某个角落,某个记忆的深处,等待着我们的发掘。回归戏剧的本真面貌,我们才能看清戏剧这面镜子,以及镜中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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