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最听话的材料之一,青铜在中国拥有璀璨的过往,以及难辨方向的未来

材料的重要程度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度?作为金属冶铸史上最早的合金,青铜的意义早已超越了材料本身,进入了人类文明史的讨论范畴中,考古学上甚至以它来命名那个漫长而关键的时代 —— 青铜时代。虽然最早使用青铜的地区位于两河流域和伊朗南部,但中国无疑是将青铜文化发展到最高水平的国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青铜贯穿了中国至今前后四千年的历史。然而,如今我们与青铜的关系似乎已经断裂,尽管国内以及世界其它角落年年都在以各种名义梳理青铜文明的脉络,但于多数人而言,青铜器可能只是博物馆玻璃展柜里色泽暗淡、偶泛青光的历史遗产。即便常有《国家宝藏》和《如果国宝会说话》这样流行的文博教育节目出现,但除了增添部分大国自信之外,我们依旧难以找到青铜器以及青铜文化与当代的联系。也许,这种材料真的过时了。

在王瑞琳的工作室内,摆放着部分《马 · 戏》《迷 · 藏》系列的成品与半成品。摄影:韩罗娜

中国的青铜时代始于夏商周。当时,青铜器被视作祭祀礼器,它是人与未知世界交流的媒介,人们把对未知的想象倾注于青铜器上。因此,我们会看到各种造型独特、带有神秘色彩的青铜器被挖掘并展示于众,但古人以青铜为介的仪式感,却难以从沉睡中醒来,今人更是对无法测量与数据化的东西嗤之以鼻。史书认为,青铜器长脚,可以变成活的东西到处走,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会看到青铜文物上雕刻有长着眼睛的兽面的原因 —— 它们在试图沟通,传达来自未知的信息。这样的使命,同样也是青铜艺术家们试图达成的愿景,他们自选择青铜作为表达媒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从这种古老的材料中找到全新的叙述语言。

《迷 · 藏 - 悟空》系列未经打磨与上色的铸铜雕塑

在北京从事铸铜彩绘雕塑创作的王瑞琳,是发掘新的青铜叙事语言的年轻艺术家之一,他创作的《迷 · 藏 - 悟空》系列,是孙悟空这一中国超级英雄密集地出现在各文化领域时,在雕塑艺术界广受关注的作品。但于他而言,创作孙悟空的形象,并非随波逐流的产物,而是多年东方英雄情结的再现。暂且先不论其创作意图为何,孙悟空的形象早已成为中国人精神图腾一般的存在,在创作上想要与众不同绝非易事。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王瑞琳的孙悟空冷静、谦卑,又似乎内藏千钧,气质上与传统的张扬威风完全不同,加之是由青铜雕塑而来,还增添了隐忍气沉的意味,更与西方雕塑语境中注重形体塑造的审美取向形成了截然不同的观感。

《马 · 戏》系列的部分作品

如今的青铜铸造在流程上与千年前的手法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在各个环节上增添了保证成功率的必要改良,令今时今日的创作不必像古时那般险中求胜。这种铸造方法名为「失蜡法」,是早在春秋时期就发明的一种精密铸造方法,需经历泥塑、翻制、打磨、失蜡四个步骤。在此基础上,王瑞琳再通过打磨、做底漆、彩绘实现作品的最终成形。金属可以说是最听话的一种材料,王瑞琳所使用的铜材料名为硅青铜,延展性和流动性好的特点有利于塑形。相比而言,木雕所用的木材是一种「活」的材料,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膨胀和收缩,而石雕用的石头,虽然坚硬稳定,但内里暗藏着瑕疵与裂纹。王瑞琳之所以选择青铜,原因还在于 —— 他想通过作品表达一种安静与宁和,而金属恰恰是能承载这样要求的理想材料。

艺术家王瑞琳正在打磨新作品的泥塑

作为铸铜雕塑最重要的环节,失蜡需要去冶炼铸造厂进行。对于王瑞琳来说,大型的铸造厂不是可选之地,他通常与专为艺术品铸造的小型工作室合作。这些小工作室一般位于北京的偏远郊区,远离都市的空气和水源。也是因此,需要与这些工作室保持密切合作的艺术家们,大多都会选择与之「比邻而居」。王瑞琳现在的工作室位于北京顺义两个村落相交处一个带有半果园半仓库功能的大院内,距离市中心约 40 公里,而离他最近的铸造工作室,还在距他 10 公里的地方。王瑞琳现在已经做好随时搬离的准备,因为就在上个月初,离他的仓库工作室几步之遥的另一幢仓库,在两天内就完成了从被人通知到完成拆除的工程,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钢架。王瑞琳没有太多担心,只求能把几件大型雕塑及时运走,而迁移工作室,已经是他最近几年习以为常的事情。

铸造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将融化的铜水倒入沙壳中

王瑞琳的铸铜雕塑颇有古韵,他将中国古典绘画中的线条融入雕塑,又从古代青铜器与青铜饰物的造型中汲取灵感,铸造出了线条灵动、充满想象的作品。尤其在动物眼睛的塑造上,令它们展现颔首低眉与谦卑恭顺的神情。王瑞琳热衷塑造马,马尾和鬃毛都经过精心修剪,并在马的整体线条上融入了自己对于「龙」的想象。在接下来的《迷 · 藏》系列中,王瑞琳计划按照自己的方式重塑中国古典英雄,其中将包括二郎神、关公等家喻户晓的人物。除了是兴致所在外,他还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现代人重新感受青铜造物的魅力。王瑞琳会鼓励来客将手放在自己的作品上触摸,在他看来这正是青铜雕塑独有的体验维度。把双手置于雕塑上时,触感比任何表述都直接而有力,那是一种向内的温润绵长的引力,直抵深处而未置可否。

工人正在进行焊接和修铜型的工作

有记载说道,商代在铸造青铜时,工匠通常要举行一种仪式 —— 把动物的血液涂抹到青铜器之上,意欲将生命注入其内。如今,我们对器物的崇敬或许已经化为无形,又或者早已荡然无存。妄图让国宝文物开始讲话,对你饱含深情地讲述它自己的身世奇遇与连城价值,如若找不到相互间休戚相关的意义,惊诧感喟之余还能剩些什么?如今,我们能在当代艺术里看到在绘画、陶艺,甚至木雕等方面对传统的创新,但在青铜雕塑上还寥寥无几,中国的青铜文化会走向何处,仍然未知。

撰文:张权

图片承蒙艺术家本人提供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