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袭人回了趟娘家,晚上回来后,和宝玉好一番“情切切良宵花解语”,虚词假设,半骗半哄,又说要走了,为了不让袭人走,贾宝玉与袭人之间订下“约法三章”了。
至次日清晨,袭人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挣扎的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从袭人头一天去娘家、在娘家,到转回贾府,夜间与宝玉喁喁相对,直至“快三更了,果然针已指到亥正”,一路下来,袭人都无半丝感冒伤风的征兆,这第二天怎么就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偶感风寒了呢?而且呕吐得还蛮厉害的,都起不来床了!连李嬷嬷进来都没法招呼,白遭了一顿“妆狐媚子哄宝玉”的辱骂,可怜袭人,是哑巴吃黄连心里苦呢。
这一晚,曹雪芹写道:“方从新盥漱,宽衣安歇,不在话下”之后,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图画呢?“偶感风寒”,是可以的,娇女儿感冒伤风生病了,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曹雪芹,书中文字,凡涉及宝玉、袭人单独相处,总是在静夜、深闺,总是伴随着床、枕席的道具,总是给人一番柔媚旖旎的气氛,就连袭人“怄宝玉玩”,也是“躺在床上”。就连她后来的“自要尊重”,也是通过袭人对于夜间睡觉问题的严肃斟酌来表现,试问曹公,你这样的笔墨安排,是为何来?
为什么,同样是躺在床上的场景,宝玉握着晴雯的手、钻在同一个被窝里,黛玉和他共枕着同一个枕头、挠着咯吱窝玩,却是那样的清清纯纯,活泼干净,感觉不到一点点的违和。
这是读者的偏见偏识吗?不,这是作者的精微笔墨,神妙传达。作者没有一字褒贬,只是安安静静的、不动声色、平淡如实写来,行止言语,“追踪蹑迹”而已。但那其中的味道,那滴水不漏底下的丝丝缕缕,都有些微妙。
乍进大观园,围绕在宝玉身边的一大群莺莺燕燕、花花柳柳,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但个个是洁白无瑕,清凌凌水一样的女儿身,却只有这一位,不声不响,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极沉重懂事不胡闹的,从一开始就已然是“一个妇人”了,俨然真是黛玉所戏谑的“嫂子”啊,这真是大观园的反叛,女儿国的异类,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写袭人?似于这种问题,比如还有晴雯所言的“宝玉与麝月洗澡”之类,是无需过分地发挥联想的,因为对于贾宝玉和红楼诸芳而言,大观园实在是一个纯洁、浪漫、自由、快乐而诗意的世外桃源,正因为此,晴雯等人才会发出“死也不离了这里”的哀求和呐喊。我想这样正是曹公所寄托的某种理想。
试想,作者为什么要把贾宝玉的偷试安排在入驻大观园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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