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坛精英 | 有感于中国画用笔——崔晓东

崔晓东,1953年出生于黑龙江齐齐哈尔,籍贯江苏扬州,198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获硕士学位。曾任中央美术学院山水画系主任,现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炎黄艺术馆馆长、荣宝斋签约画家。其多次参加国内外重要展览、活动并获奖,作品被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及众多海内外收藏家收藏,出版著作及个人作品集三十余种。

用笔是中国画最基本的构成因素,也是最本质的东西,古人有“神采生于用笔”之说。清人方士蔗讲:“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这几句话很好地概括了中国画的精神。中国画将自然造化和人的心境、情感用笔墨体现出来,完成一种从现实到艺术的转换。有了用笔,中国画才能如石涛所说的“画于山则灵之,画于水则动之,画于林则生之,画于人则逸之”。

荆浩在讲吴道子的画时说:“吴道子笔胜于象,骨气自高。”这里所讲的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在艺术上,形式要高于内容,艺术才能久远。比如一幅山水画仅仅表现了山川,而笔墨上没有什么价值,那它一定不是一件好作品。画山水画,山川要为笔墨服务,而不是笔墨为山川服务,中国画最终还要归于用笔。

清代画家龚贤在其课徒稿中提到画家“四要”,第一条便是“用笔要古”。我理解其中的含义:一是要向前人学习,吸收前人的精华;二是要纯正、地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向前人学习。黄宾虹先生提出的“章法屡变,笔墨不移”,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任何事物都是由可变因素和不可变因素构成的,若什么都变,那么这个事物就不存在了。用笔就是中国画的不可变因素,没有用笔何谈中国画?龚贤又补充说:“用笔要健。”这里面也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用笔的力度,即“六法”中的“骨法用笔”;二是精神方面,要有健康的人文素养。

清人沈宗骞作《芥舟学画编·论山水》,其中有一篇专谈用笔。文中说:“昔人谓笔力能扛鼎,言其气之沉着也。凡下笔当以气为主,气到便是力到,下笔便若笔中有物,所谓下笔有神者此也。”沈氏认为,用笔应“出之于自然,运之于优游,无跋扈飞扬之躁率,有沉着痛快之精能。如剑绣土花,中含坚质;鼎包翠碧,外耀光华。此能尽笔之刚德者也”。接着,他又说:“既百出以尽致,复万变以随机。恍惚无常,似惊蛇之入春草;翩翩有态,俨舞燕之掠平池。扬天外之游丝,未足方其逸;舞窗间之飞絮,不得比其轻。方拟去而忽来,乍欲行而若止。既蠕蠕而欲动,且冉冉以将飞。此能尽笔之柔德者也。”这段话充分展现了中国画用笔的丰富表现力和用笔的刚与柔给人带来的无限想象力。用笔体现了一个画家的性灵、修养和功夫,甚至在每一根线中都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清人张庚在《浦江论画·论性情》中对“元四家”的人和画有一段很精辟的评价:“大痴为人坦易而洒落,故其画平淡而冲濡,在诸家最醇。梅华道人孤高而清介,故其画危耸而英俊。倪云林则一味绝俗,故其画萧远峭逸,刊尽雕华。若王叔明未免贪荣附热,故其画近于躁。赵文敏大节不惜,故书画皆妩媚而带俗气。若徐幼文之廉洁雅尚,陆天游、方方壶之超然物外,宜其超脱绝尘不囿于畦畛也。《纪》云:‘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其是之谓乎?”人们在观赏艺术品的同时可以体悟人生,这正是中国画的高级之处。从画家的角度讲,画中国画与其说是一种表现,不如说是一种寄托,一种生活方式。因此,过去的文人把做人看得非常重要,人品不高画品自然不会高。

笔墨可以表达人的心灵和性情,同时它又有质量高低之分,仅靠灵性作画是不够的,还需要画家多年的修炼。黄宾虹称,自己练笔数十年无一日间断。由此可见,没有长时间的修炼,是不可能达到高质量的艺术水准的。

古人云:“学画必在能书,方知用笔。”中国画用笔的主要内容是从书法中来的。历史上一个时代的书法倾向对绘画用笔有很大的影响。如唐、宋以楷书入画,用笔注重提按、转折,比较方硬。元人一变,以行书入画,行笔疏放飘逸。明人徐渭以草书入画,董其昌则提出以草隶奇字入画,追求一种古朴和奇趣。清末碑学大兴,又以篆书、金石入画,古朴厚重。由此可见,书和画是密不可分的。书法的理论规则、审美要求等都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画的用笔,使中国画保持着一种书卷气,保持着和中国文化内在的血肉联系。

宋代画家、画论家郭熙著有《林泉高致》。此文对当时山水画的实践作了总结,具有极高价值。他在谈论作画状态时讲:“凡一景之画,不以大小多少,必须注精以一之,不精则神不专;必神与俱成之,神不与俱成则精不明;必严重以肃之,不严则思不深……”所谓“注精以一之”,就是要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作画上面;否则,作品将没有力量和深度。如何达到这种状态呢?郭熙之子郭思在这段话的后面记述了其父作画时的情况:“凡落笔之日,必明窗净几,焚香左右,精笔妙墨,盥手涤砚,如见大宾。必神闲意定,然后为之。岂非所谓不敢以轻心挑之者乎?已营之,又彻之;已增之,又润之。一之可矣,又再之;再之可矣,又复之。每一图必重复始终,如戒严敌,然后毕。此岂非所谓不敢以慢心忽之者乎?所谓天下之事,不论大小,例须如此,而后有成。”将心静下来是作画一个非常重要的基本功,也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和培养。画家要用一种严肃的创作态度,不以“轻心挑之”“ 慢心忽之”,才能最终达到“注精以一之”的理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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