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文成公主嫁到吐蕃70年以后，唐朝的第二位和亲公主金城公主也嫁了过去。

在12岁的豆蔻年华，李奴奴被养父——唐中宗李显封为金城公主，跨过爱情，嫁给了吐蕃赞普尺带珠丹，一个6岁的小朋友。

金城公主一行带着大唐经书和医书、几万匹锦缎，沿着文成公主70年前的旧道进藏，艰险的天路让和亲队伍走了接近一年，才抵达逻些（拉萨）。

吐蕃的接亲官员热情地介绍着逻些的一切，而此刻，金城公主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从长安出发当天的画面。

那一天，皇上坚持自己送亲，在渭水边，她第一次见到了皇上唏嘘哭泣的样子。这位平日里可以号令一切的天子，却对眼泪无计可施。

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金城公主虽不是李显所生，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早已成了自己的心头肉。对于世上每一位父亲来讲，女儿出嫁，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担忧。一去千里，高寒之地，父女此生一别两不相见，唐中宗将送嫁之地改为金城县，将依依不舍化作祝福。

皇上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在嫁到吐蕃接近30年的时间里，金城公主一多半的时光与战争交织在一起，担惊受怕的日子伴随了每个夜晚。

唐与吐蕃局势图

唐朝与吐蕃是一对冤家，200多年间一直战战和和。这个诞生于雪域高原的古老民族，为了争夺赖以生存的土地，在西域和青海地区主动挑起了几十次大大小小的战争。

在金城公主4岁以前，唐与吐蕃又接连发生两次战争，均以唐军获胜告终。10岁那年，吐蕃派人献金二千两、马千匹求和亲。为了边境安宁和巩固文成公主唐蕃交流成果，才有了中宗下旨嫁金城公主的一幕。

在金城公主嫁到吐蕃后的第四年，吐蕃通过贿赂送亲之人杨矩，忽悠唐朝将边境“九曲之地”赠予吐蕃，引发了连绵不绝的边境之争。到了唐玄宗即位，决定收回九曲之地，双方大动干戈，吐蕃大败求和，唐玄宗说了NO。

金城公主眼望着身边的这个男孩一步步变成大权在握的男人，为了吐蕃不惜与强大的唐朝发动多次战争。每当行军号吹响，她心中的天平一次次的战栗。一面是家，一面是国，如何才能平衡？

越来越多边界百姓流离失所的消息传到逻些，金城公主再也坐不住了。她决意像文成公主那样，化干戈为玉帛，力促唐蕃缔结盟约。

金城公主

她先后两次向唐玄宗上表唐蕃友好之意，借关心皇帝身体之由，从家事入手一点点消除唐玄宗对丈夫尺带珠丹的怒气。唐玄宗担心金城公主在吐蕃安危，同时也为了边境长治，准许了吐蕃求和之请。

眼见金城公主的努力就要成功，没想到不死心的吐蕃又挑起事端，进攻唐朝的属国小勃律（今克什米尔西北），再次被唐军击败。随后七年间，战事不断，唐军屡次大破吐蕃军。

战争结束后，唐玄宗派使者前往吐蕃向尺带珠丹和金城公主宣旨，尺带珠丹答应请和，并以外甥得罪舅舅的理由请求修好。尺带珠丹是松赞干布之后，因文成公主的关系，尺带珠丹自认为唐朝是舅舅，自己是外甥。

他说：“外甥迎娶公主，情义如同一家。之前是张玄表（唐安西都护）等人率先发起进攻，才使得边境战事紧张。外甥深知尊卑礼仪，怎敢失礼冒犯，实在是边境情况所迫得罪了舅舅。如今承蒙远差使节前来看望公主，外甥不胜喜悦。若能两边修好，我死而无憾！”

吐蕃因此再度依附唐朝。

开元十八年（730年）十月，在金城公主的命令下，吐蕃派遣使者来到长安向唐玄宗进献器物，表达和平之心。金城公主的心愿达成，她欣喜地对唐玄宗说：“如今两国舅甥和好，以后也不变更，天下百姓得以安乐生活。”

狼烟遍地的场景终于消失了，边境上歌声代替了哭嚎，从此交往成为主流。这一天，32岁的金城公主坐在逻些宫殿里，当时光缓缓流过，尺带珠丹深情地望过去，仿佛看见了文成公主的样子。

而在金城公主的眼里，她是绝不敢与文成公主相比的。

文成公主就像这金光闪闪的高原上的雪山一样挺拔，作为唐朝第一位和亲的公主，只身入藏，四十年如一日致力于唐蕃交流、汉藏友好，才出现了难得的民族共融局面。

02

文成公主一生勋业，但在中国的历史上，并未留下关于她出身的任何记载。她像一个横空出世的英雄，一生秉承着唯一的使命。

如果历史可以假设，在唐贞观8年，松赞干布第一次提出和亲迎娶唐朝公主就成功的话，历史还是否能选中她这个宗室女完成这个使命？

幸好历史不能假设。被李世民干脆拒绝的松赞干布急了，他扬言如果不允许和亲，就率兵攻打唐朝。唐太宗始终表现强硬，派大将牛进达灭掉了吐蕃军的嚣张气焰，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脸上红扑扑的汉子，兵器怎么能算作彩礼呢？

松赞干布明白了，端正了态度，退出了不该占领的地盘，派遣吐蕃国的头号外交家禄东赞携黄金五千两和其他稀有珍宝一并作为聘礼到长安请求和亲。为了边境安宁，唐太宗勉强答应了，封了一位宗室女（非皇帝所生）为文成公主，择吉日进藏完婚。

这场和亲表面平等，但实际上文成公主是下嫁松赞干布。吐蕃深知这一点，松赞干布为表诚意，亲自远道欢迎文成公主入藏。文成公主并没有对这场婚姻抱有任何幻想，只求平安顺利，当她真正见到了英武雄壮的松赞干布的一霎那，700多个晃动的日夜，6000里路跋涉，折磨人的高原反应便化作内心涟漪，似乎也可以忍受了。

同样，与原始质朴的吐蕃女子不同，神态端庄、气度文雅的文成公主一出场便深深迷倒了松赞干布，他不禁对身边人说：“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国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为幸实多。当为公主筑一城，以夸示后代 ”。

于是下令为文成公主筑造了一座拥有1000个房间的华丽宫殿，就是如今的布达拉宫。二人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松赞干布加冕文成公主为王后，享受至高无上的地位。

人们常说，男人婚前婚后两个样，但松赞干布却把文成公主宠成了真正的公主，每次见到她，粗犷的心都会柔软起来。

语言不通，松赞干布就利用朝毕时间努力学习汉语，从此文成公主每天都会听到两种语言的“我爱你”；

文成公主说不喜欢吐蕃人的赭面习俗(用红颜料涂脸），松赞干布便立刻下令废除；

松赞干布担心文成公主说自己粗鲁，自己主动换下毡裘，穿上丝绸衣服；

还派吐蕃贵族子弟到唐朝长安太学学习《诗》《书》等，提高文化修养。

唐高宗时，由于文成公主的联络，他们一起引入唐朝造酒、碾米和制造纸笔墨砚的技术在吐蕃生根发芽，避免了吐蕃“摸着石头过河”的窘境。

在如今的布达拉宫里，保留着文成公主为松赞干布做饭的厨房与锅灶，大概一米见方的空间，狭小逼仄，你很难想象当年的文成公主是怎样放下大唐公主的身段弓身下厨的情形。

在那个远离长安、原始落后的雪域高原上，不习惯的饮食、听不懂的语言、稀薄的空气，这一切都没有阻止文成公主扎下根来，她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爱”，松赞干布给予她的爱。

但这份琴瑟和鸣的爱，却在二人度过第九个年头时，因为松赞干布不幸离世戛然而止了，这个变故给文成公主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一个人在25岁时，便失去了人生中的支点。接下来的日子里，又该怎样熬过岁月的孤独，去哪里找另一个支点呢？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她把对松赞干布的爱，延展到对这片土地的爱、对土地上人民的爱。在她看来，人生的支点不应只有一个。

她支撑着柔弱的身躯，矢志不渝地践行着自己的使命，即便在晚年面临吐蕃政局动荡，自己被边缘化，唐蕃再起纷争的诸多不利，仍利用自身的一切能量促进唐蕃友好合作，因为她相信，松赞干布如果在世一定会支持自己这样做。

她身负重荷，仍高雅高贵；她饱经折磨，仍端庄美丽。进藏40年，早已将血液融化到吐蕃的文成公主不幸染上天花，在55岁时病逝于这片离天国最近的土地上。吐蕃为她举办了隆重的葬礼，拉萨至今保留着为纪念文成公主建造的塑像，已有1300多年。

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塑像

抬头望向这座非常有魅力的塑像，你会忍不住想象这个被包裹着的灵魂，到底拥有多少故事。

在西安广仁寺，有尊曾开口讲话的绿度母菩萨。在藏人心中，从长安嫁过去的文成公主，就是绿度母菩萨的化身。直到现在，藏人世世代代把文成公主视为菩萨，把她供奉在寺院中，万民敬仰，受持香火。

03

让金城公主感到庆幸的是，文成公主仅仅拥有了松赞干布十年，而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温暖的臂弯。

733年，唐蕃在赤岭（今青海日月山）刻下界碑，立下盟约互不侵扰，并于甘松岭（今四川松潘县境）互市贸易。正是有了金城公主的屡次陈情斡旋，唐蕃之间才借助这一纽带摈弃前嫌，结束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争。造福边境百姓，金城公主功不可没。

可叹天不假年，739年的一个冬日，金城公主操劳成疾，不幸在吐蕃国去世，享年41岁。得到噩耗的唐玄宗悲恸不已，辍朝三日为金城公主举哀。

在《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记载中，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在吐蕃地位崇高，待遇至上。她俩都被尊称为赞蒙（即赞普的女人），并且去世后享有祭祀待遇，地位不低于吐蕃任何一位女人。而且，松赞干布的女人里仅文成公主拥有这待遇。

在两位公主逝去后100多年后，唐朝诗人陈陶作《陇西行》诗，有“自从贵主和亲后，一半胡风似汉家”语，可证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对吐蕃吸收汉族文化有非常大的影响。

正史君说：

有人说，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只不过是政治牺牲品，女人在那个时代作为一个棋子任由摆布。我不同意这个观点。

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并不是完美的女人，但她们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在那个封闭的年代里，虽被一道和亲圣旨改变了命运，但她们没有拘泥于世人给予的“公主”角色，而是开始找寻自我，成了命运的“导演”，尽己所能地突破。

在一个男权社会里突破何其艰难。突破的是社会之于女人的桎梏，她们的精神里，有着纯粹的自我定义，包括什么是美、什么是平庸、什么是意义、什么是价值。有多少女人，一辈子都在纠缠些无谓的东西，却失去了让自己变得足够好的机会。

而当她们足够好，就是光源，照亮了整座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