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青瓷何模样?可赏可用的翡色光华

何谓高丽青瓷?

今年正逢高丽王朝建国1100周年,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于9月1日至11月25日举办特别展“高丽青瓷——翡色光华”。北宋使臣徐兢出使高丽,惊艳于青瓷之优美的同时,写下了高丽人以“翡色”称呼此类青瓷,“翡色光华”即由此而来。

中国代表性的北宋汝窑青瓷,其釉色屡次被形容为“雨过天青”(下过雨后的蓝天),汝窑水仙盆无与伦比的寂静感,确实会让人想起清澈蓝天。与之相对,高丽青瓷有着各式各样的色调,无法一言以蔽之,譬如此次特别展优秀展品之一、大和文华馆藏重要文化财青瓷阳刻龙波涛纹九龙净瓶(图1)的釉色,呈现深且透明度高的灰青色,或许会让人联想到高等的翡翠。

1.青瓷阳刻龙波涛纹九龙净瓶,高丽时代(12世纪),高33.5厘米,径12.5厘米,重要文化财,大和文化馆藏。摄影/六田知弘

这次展览约250件展品,以该馆收藏品为中心,和日本国内少数几间美术馆、博物馆的代表性作品,加上近代高丽青瓷再现品一同构成。对该馆来说,是暌违约30年的高丽青瓷盛大展览。

高丽青瓷最初并非是因应鉴赏而制作,基本上应该也是实用器。但是,各种器形实际上到底是作为什么来使用,没办法断言。举例来说,今日称作“梅瓶”的器形,连在高丽时期到底如何称呼之,目前也没有确切的定论。此外,高丽时期并没有附插图来说明器形,光是要明白器形用途都非常困难。因为上述情况,过去对于高丽青瓷的研究,多集中于开始时期、流通、纹样、装饰、造型、特质、美感评价,或综合上述各点之编年研究等。然而,对于高丽青瓷原本的角色,也就是高丽青瓷在高丽人生活中到底占了怎样的位置等核心问题,是相当难以触及的。

本展以序章“近代高丽青瓷的‘再发现’及再现”揭示展览经纬后,以器物用途为基础,第一章为“‘茶具’的生产——高丽青瓷与茶”,第二章为“美丽之器——高丽生活与青瓷”,第三章为“庄严祈祷场所”,通过高丽青瓷探索高丽人的生活场合及精神目标。如前所述,由于区别器物的用途并非易事,这次也算是具实验性及冒险性质的尝试。

高丽青瓷的“再发现”

现存几乎所有的高丽青瓷,皆是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从高丽时代的墓葬中挖掘而出。由于不是经由正式考古调查出土,错失了可确认青瓷年代的线索,这一点非常可惜。1884年因甲申政变,世道纷乱,盗掘猖獗,紧接着是中日甲午战争(1894—1895)及日俄战争(1904—1905),加上以铁道工程为首的各式土木工程,导致墓葬受盗日渐严重。

最初注意到高丽青瓷的并非韩国人,而是自古就对古董有着浓厚兴趣的日本人。关于这点,就如“高丽青瓷狂时代降临,一时间有上千人依赖此生活着”(三宅长策,《那时回忆——高丽古坟发掘时代》,《陶瓷》,6卷6号,东洋陶瓷研究所出版,1934年)所述的情况一般,出现大量寻找高丽坟墓、挖掘并买卖出土品的人。紧接着,也开始形成正规收藏,如美国医疗宣教师Horace N. Allen及任职于日本公使馆的山吉盛义等人。

就在与上述情形差不多的时间点,也出现了再现高丽青瓷的人。1908年官立工业传习所制造的作品属于现存较早的再现作品,接着是李王家(职)美术品制作所(工场)的“秘苑瓷器”(图2)、民间如企业家富田仪作的“三和高丽烧”及“汉阳高丽烧”等品牌,将再现的作品商品化。图2中木箱箱盖内面即贴有“京城 李王家美术工场造”的贴纸,是20世纪20年代左右制作的高丽青瓷再现品。再现品在釉色、成型技术及镶嵌等技法上,都到了几乎会错认为是高丽青瓷的程度,乍看之下根本无法分别其中差异。

2.李王家(职)美术品制作所(工场),青瓷镶嵌牡丹纹瓜形水注,20世纪15—20年代左右,高19.9厘米,径23.5×13.2厘米,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住友集团捐赠(安宅收藏)。摄影/六田知弘

另一方面,开城青年韩寿景也于1943年完成了被评为“完美无缺”的作品。此后,原本一向由日本人独占的再现品研究领域,韩国人也以高质量之姿参与其中。过去这类再现品常被当作单纯的复制品,是没有价值的东西;但这些再现品,除了表现了与原作几乎无差别的超高技术水平,同时也揭示了当时人们对于高丽青瓷特征的掌握,并呈现于具体实物上,是非常珍贵的史料。

生活中的用器

展览的第一章及第二章,以茶具为首谈论生活中的高丽青瓷。高丽青瓷与茶文化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饮茶风气于7世纪中叶新罗时代从中国传入,到了高丽时代迎来饮茶文化的最盛期。王公贵族到官员、庶民日常皆喝茶,在民间还有“茶店”。高丽王朝建国后在10世纪左右,因中国越窑技术的传入,朝鲜半岛中西部开始生产高丽青瓷。根据考古研究,产品当中多数是茶碗。也就是说,初期的高丽青瓷是因饮茶风气而制碗才发展起来的。三国时代到新罗时代的茶碗,经常是使用中国越窑的青瓷、白瓷等。时至高丽时代,文献中常见有“椀”“瓯”“盌”等指称茶碗的词汇,指的应该都是高丽青瓷。

高丽时代文人李奎报(1169—1241)曾为诗“砖炉活火试自煎,手点花甆夸色味”(《古律诗》)吟咏之。新罗时代与中国唐代一样使用茶饼这类固体茶,研碎茶饼后再煮之(煮茶法),这种方法流行至高丽时代前期。之后传入宋代新的喝茶法“点茶法”,方法为将茶饼研磨成末,茶末放入茶碗,倒入热水后以茶筅或茶匙刷茶。

根据北宋使者徐兢所记,因为高丽茶较涩,人们以中国团茶如“腊茶”“龙凤赐团”为贵,“颇喜饮茶,益治茶具。金花鸟盏,翡色小瓯,银炉汤鼎,皆窃效中国制度。”(《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卷二十三,器皿三,“茶俎”)另外,宋徽宗《文会图》、辽代墓室壁画《备茶图》(张文藻墓,1093年)等都描绘有准备茶饮的场景,高丽也存在和画中各式道具一样的器用。以此推测,高丽也是使用与画中一样的方法来准备茶饮。

青瓷阳刻菊花纹轮花形碗(图3)为薄胎小碗,黄蜀葵花口,内壁花瓣呈扭转状,应该是模仿金属器。釉色略带深灰青色,器内壁有积釉,使得花瓣内的菊花纹更显立体,发色优美。《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的“翡色小瓯”,指的或许就是这样美丽的小型碗吧。

3.青瓷阳刻菊花纹轮花形碗,高丽时代(12世纪),高4.9厘米,口径11.7厘米,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住友集团捐赠(安宅收藏)。摄影/六田知弘

另外,青瓷阴刻牡丹纹轮花碗、托(图4)为薄胎、做工精细且器形端正的成套盏托。呈锷状的瓷托在台座上有六处缺口,整体呈现黄蜀葵花口,花瓣呈扭转状。盏也是薄胎、体积小的黄蜀葵花口碗。

4.青瓷阴刻牡丹纹轮花碗、托,高丽时代(12世纪前半叶),盏高5.4厘米、口径10.9厘米,托高5.3厘米、径14.9厘米,大阪市立美术馆藏。摄影/六田知弘

12世纪的青瓷镶嵌云鹤纹碗(图5),釉色与纹样都极具高丽青瓷特有的静寂感,表现出茶文化的高度精神性。

5.青瓷镶嵌云鹤纹碗,高丽时代(12世纪),高6厘米,口径17厘米,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李炳昌博士寄赠。摄影/六田知弘

高丽青瓷马上就扩展至茶道具以外的各类器物上。当时上流阶级的人们通常使用金属制食器,徐兢即有描述酒宴情形:“器皿多以涂金或以银,而以青陶器为贵。”(《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燕饮”)那种青瓷颜色被称为“翡色”,“陶器色之青者,丽人谓之翡色。近年以来,制作工巧,色泽尤佳”(“陶尊”)。翡色青瓷与涂金、银制等优秀制品一同在酒宴场合中使用,而酒宴的情形或许就如宋徽宗《文会图》所呈现的样子一般。

饮食用器还有如下所述的样子。青瓷皿(图6),在北宋宫廷使用的定窑白瓷、汝窑青瓷也见有类似作品。为了制作小皿,汝窑甚至出土有极为精致的陶范,也显示其规范化的制作流程。此件作品釉色优美,与汝窑几乎不分轩轾。这类小皿也被称为“碟”,祖型应来自金属器。

6.青瓷皿,高丽时代(12世纪前半叶),高3.3厘米、3.5厘米,口径9厘米、9.1厘米,宁乐美术馆藏。摄影/若松保广

青瓷轮花形钵(图7)有十瓣花口,模仿满开的莲花。薄又精致的做工及莹透的釉色,可以说是翡色青瓷代表作之一。器形在素烧后,对于器底的处理以及支钉痕,皆可见到北宋汝窑的影响。

7.青瓷轮花形钵,高丽时代(12世纪前半叶),左高9.2厘米、径14.2厘米,右高9.2厘米、14.2厘米,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安宅昭弥寄赠。摄影/六田知弘

青瓷轮花盘(图8)为十瓣轮花形盘,器壁侧面和缓地上扬,胎薄又精巧至极,充分展现翡色青瓷的美及不凡气质。在被视为制作高丽王朝宫廷用瓷的康津郡沙堂里窑迹,也出土过同样器形的陶片。

8.青瓷轮花盘(三件),高丽时代(12世纪前半叶),高3.3厘米,径16~16.6厘米,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イメージアーカイブ/DNPartcom。摄影/小林庸浩

发现于韩国西海岸冲的马岛二号,出水有一件梅瓶,器颈处附带的木简上写着此件文物为盛装蜂蜜或麻油的“樽”,应该与高丽时期文献中的“酒樽”“酒尊”为同种器类。也就是说,梅瓶应是盛装各种液体的容器。《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有“陶尊”记:“酒尊之状如瓜,上有小盖。”(第三十二卷,器皿三)青瓷镶嵌竹鹤纹梅瓶(图9)器肩四方大片的袱纱纹,或许是当时以绢等材质覆于梅瓶瓶口的形式纹样化的结果。瓶身中央高竹林立,竹下野鹤嬉戏,构成一幅抒情般的绘画场景,于其中投射了爱好竹鹤的文人趣味。

9.青瓷镶嵌竹鹤纹梅瓶,高丽时代(12—13世纪),高29.2厘米,径17.6厘米,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安宅昭弥寄赠。摄影/六田知弘

高丽时代属于贵族制社会,纤细、华丽的文化缤纷绽开,上流阶层的人们对于高丽青瓷制的水滴、砚台、枕等都爱不释手。前述李奎报“绿瓷琢枕澄于水,入手如扪玉肌腻”(“绿瓷枕”)吟咏的对象,可能就是像青瓷雕刻狮子形枕(图10)这样的瓷枕。

10.青瓷雕刻狮子形枕,高丽时代(12世纪),高10厘米,长宽18.4×19.2厘米,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安宅昭弥寄赠。摄影/六田知弘

“幺么一青童,致玉作肌理。曲膝貌甚恭,分明眉目鼻。竟日无倦容,提瓶供滴水”所说的,应该就是青瓷雕刻童女/童子形水滴(图11)。

11.青瓷雕刻童女形水滴(左),高丽时代(12世纪),高11.2厘米,宽6厘米,重要美术品,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安宅昭弥寄赠。青瓷雕刻童子形水滴(右),高丽时代(12世纪),高11厘米,宽7.3厘米,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

当然女性化妆品也是必不可少的,如被认为是化妆箱的青瓷透雕唐草纹箱(图12),也保留有不少体形小、可爱的化妆盒及油壶等。

12.青瓷透雕唐草纹箱,高丽时代(12世纪),高11.7厘米,长宽22.6×15.1厘米,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祈祷的场所

相对于朝鲜王朝以儒教为基本原则,前代高丽则是以佛教立国。尊崇佛教并不仅是为了祈求来生安宁,高丽建国者太祖王建留下的“训诫十条”曾写:“我国家大业,必资诸佛护卫之力……”并如在蒙古入侵高丽时,祈求击退外侮而制的八万《大藏经》所表现的,护国的性格是相当强烈的。另外,高丽还大力举办如“八关会”“燃灯会”等特有的佛教活动。

最能代表这种装点在祈祷场合的佛教美术,正是连在日本都传藏甚多的高丽佛画。在此之外,就如今日中国及日本的寺庙中使用着各式佛道具,高丽也以铜、青瓷制作有各类佛用器。前述青瓷阳刻龙波涛纹九龙净瓶(见图1),即表现了释迦牟尼诞生之时,天降九龙喷注香汤的故事。九龙龙首部分的雕刻,皆在眼中点上细小的黑点代表瞳孔,角、牙、舌齿等都表现仔细,看起来庄严隆重,威容感尽现。根津美术馆藏重要文化财青瓷阳刻莲花唐草纹净瓶(图13)是佛前供奉净水的用具,器身一面浮雕阳刻大片莲花唐草纹,积着青绿色的釉,成为富有清净感的阴影。这件作品毫无保留地展现了高丽青瓷之美。

13.青瓷阳刻莲唐草纹净瓶,高丽时代(12世纪),高36.7厘米,底径13.6厘米,重要文化财,根津美术馆藏

香炉也是一种在寺庙、宫廷仪式及各种祭祀活动中屡屡被使用的重要道具,基本上是以金属制为主。关于香炉,《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详细区分有“兽炉”“博山炉”“鼎炉”“陶炉”等,当中的“鼎炉”就是专门使用于道观、寺庙或神祠。“陶炉”,也就是陶制香炉,上半部作兽蹲踞状,下半部则为莲花托承的形式,即是优美绝顶的“翡色”青瓷香炉。

高丽除了佛教之外,也不排斥道教、儒教等其他民间信仰。12世纪初期,朝鲜半岛最早的道观“福源观”建成,接二连三地举办道教仪礼。高丽青瓷制的道教道具中,也见有神仙像或带有与道教仪礼相关的官所铭文“烧钱色”的祭器。

从饮食器、女性化妆用具到宗教仪式,将高丽人的生活装点华美的高丽青瓷与高丽时代的历史文献、绘画、考古出土物都属基础史料,一同再现了当时的生活。这次的特别展即试图通过高丽青瓷再现当时生活的部分样貌。

翡色光华,通过传世至今的高丽青瓷代表作品,若能让参观者亲近高丽人的生活和思想,及深藏其中的祈望,就再好不过了。

文·图|郑银珍,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学艺员

译|王怡文

高丽青瓷——翡色光华即日起—11.25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

本文刊载于《典藏·古美术》中文简体版2018年10月刊。原标题:《高丽青瓷——翡色光华: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高丽王朝建国1100周年纪念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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