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化三年(900年)十二月,正在前线定州行营指挥大军作战的朱温,突然接到信息,说朝廷大宦官、左军中尉刘季述派他的养子刘希度前来求见朱温,人已经到了汴州,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朱温赶紧回来。

朝廷第一宦官所带来的消息,必定是头等大事,朱温也即刻安排好前线战事,自己匆匆赶回汴州。

再怎么有想象力,朱温也绝对想不到刘希度带来的消息如此震惊,按小刘传达的意思是“太上皇有意将皇位传给朱将军”。

太上皇?本朝哪里冒出的太上皇?对方还随身携带了所谓的“太上皇”传位诏书,朱温接过一看,方才明白所谓太上皇其实也就是今上唐昭宗李晔,只不过最近刚被这帮人弄成了太上皇。长安发生过政变,所以事情还得倒回去叙述。

有关光化三年的这起长安政变,由于牵涉利益方众多,兵荒马乱之际也根本无从留下太多可靠的文字记载,大多都是之后各方事后言说,所以我们就会看到即使在正史之中,有关这次政变的具体过程以及各方态度都显得杂乱无章,甚至互相矛盾以及各种不合理之处。

在这里,没有办法做出详细的考证辨析,只能选择以《资治通鉴》的叙述为主,先把过程大致讲清楚,但大家心里也应该有个数,这里所说的一切,可能都存在谎言满篇漏洞百出,比如宦官怎么会留一份“传位诏书”这种白纸黑字的铁证到朱温手里,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伪造的。

乾宁三年(896年),李茂贞进逼长安,昭宗本打算前去河东,但于半路被韩建诱骗至华州。在华州昭宗先是罢免了崔胤的宰相职务,崔胤心有不甘暗中联络朱温,由朱温出面扬言要亲自前往关中接驾去洛阳。

在朱温的压力之下,崔胤又官复原职。韩建本人是实力不算很雄厚的小军阀,以天子在华州为名下令各地将财赋转运至华州,狠狠赚了一笔不义之财,又担心朱温真的要打过来,就于光化元年(898年)把昭宗打发回长安。昭宗在外面流落一圈,亲王子侄被杀个精光，亲军卫队也全部解散,灰溜溜又回到京城。

有了朱温在外撑腰,重新担任宰相的崔胤“专制朝政,势震中外,宦官皆侧目,不胜其愤”,宦官们感觉到崔胤对自己不怀好意,老是暗中怂恿昭宗要诛灭自己,而昭宗虽然也是不得已的情况下起复崔胤,但是在憎恨宦官这点上,君臣二人倒是非常投机。

这种局面之下,宦官四贵左军中尉刘季述、右军中尉王仲先和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就开始密谋决定绝地反击,大家共同认为“主上轻佻多变诈,难奉事,专听任南司”,这一届皇帝不行,胳膊肘往外拐,和南司大臣关系密切,得先想办法换一个皇帝。

光化三年(900年)十一月,昭宗在禁苑打猎,晚上回到皇宫喝酒,喝醉了睡觉。但是第二日早晨过了上班时间,皇宫大门却迟迟不开,刘季述径直冲进中书省宰相办公室,对崔胤说“宫中必有变,我内臣也,得以便宜行事,请入视之”,宫中肯定有事,我作为大内总管我有特权,我要求进宫查看。

崔胤也正在发懵,只能听任刘季述安排。刘季述率领千名禁军破门而入。大家都被眼前景象惊呆,数十名内侍宦官和宫女倒在血泊之中,一问之下,说是昨晚皇上喝醉了撒酒疯,见人就杀,刘季述问皇上呢,大家说还没醒睡着呢。

刘季述再带着他的千名禁军出到前朝,向众臣说明了情况,并且对崔胤说“主上所为如是,岂可理天下,废昏立明,自古有之,为社稷大计,非不顺也”,精神状况出了问题又有命案在手,这样的人实在难以再担任皇帝这个职务了,为了国家的利益,眼下必须要换一个人来当皇帝,“胤畏死,不敢违”。

刘季述又拿出起草好的文件,讲清楚了宫里的事情,同时“请太子监国”,要求百官在文件上署名,大家面面相觑,怎么办呢,现在不签名的话估计都走不出大殿,百官只好签上自己之名。

有了大家的联名文件,刘季述等宦官率领禁军再次折回皇宫,这次宦官队伍里多了一位人物--宣武军进奏官程岩,所谓进奏官也就是朱温的驻京办主任,这位程主任还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大家冲进内宫天子卧室,刚刚酒醒的昭宗被这阵势吓一大跳跌于床下,刘季述和王仲先赶紧扶起皇帝让他坐好,然后当面宣读了中央文件,请皇帝退位去当太上皇,由3岁的儿子李裕监国。

昭宗听完后惊呼“昨与卿曹乐饮,不觉太过,何至于是”,我就是昨天喝了酒,是喝多了但也没有什么过分之事啊,何至于要我下台啊!刘季述说,这也不是我们的意思,这是大家的共同决定,希望你能配合。昭宗还要大喊大叫,何皇后在旁看得心急,说“宅家趣依军容语”,老公你还是听刘将军的安排吧。

昭宗夫妻俩被大家抬上轿子,由刘季述亲自监护送往少阳院(后改名问安院)安置。到了少阳院门口,皇帝夫妻下轿,准备入院前,刘季述再次当面找昭宗谈话,说“某时某事,汝不从我言,其罪一也”,某月某日某事,你不听我的,某月某日又某事,你又不听我的,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不要怪别人!

边说刘季述还边用银檛(zhuā)在地上一条一条列出来。等训斥够了,昭宗被推入少阳院,“怦”的一声大门紧闭,刘季述“乃手锁其门,熔铁锢之”。唐昭宗就这么被关在少阳院里当太上皇了。

宦官们通过自己的紧密安排,打了天子和众臣一个措手不及,政变暂时成功,太子监国,第二天又正式当上皇帝。手握娃娃皇帝,宦官把权力给夺了过来。

但是之所以没有敢对崔胤下手,无非还是忌惮他后面那位朱温,不搞定朱温,所有政变的成果都是不稳固的。那怎么才能搞定朱温呢,宦官们决定伪造诏书,说是将来大唐的皇位将传给朱温,朱温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抛弃崔胤转而与宦官站到一起。这就有了刘季述命养子刘希度前往汴州之事。

这种馅饼往往能砸晕很多利令智昏之徒,但显然朱温没有这么不堪,得知这些扑朔迷离的信息之后,连夜召开内部会议商讨对策。有人说“朝廷大事,非藩镇所宜预知”,天平节度副使李振(此人以后非常重要,其来历将来再述)则认为“王室有难,此霸者之资”,宫廷变故这是试图成霸业之人最好的干涉机会,但是不应该跟宦官站在一起。

要是让宦官得势的话,大权不过是又落入他们之手,对我们没一点好处。朱温是非常聪明之人,一番分析下来,很快就对当前的局势和未来应该采取的对策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一旦决定,朱温立刻行动,逮捕刘希度、遣亲信蒋玄晖秘密前往长安联络崔胤、紧急召驻京办主任程岩回汴州。

宦官重新掌权,刘季述和王仲先两位禁军中尉就开始整顿禁军队伍,当然第一件事就是要打军中老虎,杀几个老虎立威,而王仲先“性苛刻,素知左、右军多积弊”,当然深知这几年禁军中的那些猫腻所在,一打一个准,“得隐没为奸者,痛捶之”,很快就对禁军中的既得利益者造成严重侵犯,甚至还因为打击面过大,误伤不少还没有成为老虎的无辜群众,将士之间一股反扑暗潮也在悄悄酝酿。

崔胤既然没有被清算,自然也就暗中寻找机会反击,禁军中有一位左神策指挥使孙德昭好像对宦官这次政变意见很大,“常愤惋不平”,崔胤闻之,立刻安排亲信石戬找机会与孙德昭接近,一来二去孙德昭就被石戬策反成功,又一场阴谋即将浮出水面。光化三年的除夕之夜,大家都在家里过年看联欢会,孙德昭却悄然“伏兵于安福门外”。

第二日正月初一,右军中尉王仲先赶往皇宫上朝,至安福门外,被守候了一夜的孙德昭擒获斩之。孙德昭拎着王仲先的人头,先去少阳院,拍着大门对里面的“太上皇”喊“逆贼已诛,请陛下出劳将士”,昭宗和何后也是惊疑不定,何后曰“果尔,以其首来”,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拿来看看,孙德昭把王仲先脑袋扔进大院,里面传来一片惊叫。很快昭宗、何后以及侍从人员从内砸开院门,被关押了近五十天的天子终于再度回到人间。

这边孙德昭在迎接昭宗,那边崔胤也立刻率领另一批投靠过来的禁军抓捕刘季述等人。很快刘季述、王彦范被押至朝堂,正准备审讯,结果堂上一片混乱,刘、王二人被愤怒的群众乱棍打死,再也没法开口讲话,而另一位宦官头目薛齐偓跳井,还没淹死就被打捞出来,又死于大家的乱棍之下。

小皇帝被轰下台,昭宗又坐回原来属于自己的位置。汴州的朱温很快得到长安复辟成功的消息,将原驻京办主任程岩双腿打断,并与刘希度等人一齐押送至长安斩首。

朝廷加爵朱温为东平王,以前朱温只是东平郡王,比李克用的晋王爵位低一级,现在也平起平坐最高荣誉了。之所以重赏朱温,应该可以认为在这次反扑宦官的过程中,朱温是背后的主导者。

作为藩镇将领的朱温,第一次干涉朝政就获得巨大成功,但朱温还是有一个劣势,就是离开京城毕竟有段距离,还没等有机会安排好后续措施,就被他人下山先摘了桃子。昭宗刚做回皇帝,这几个月一声不吭没有任何行动的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突然又第一时间不请自来,说是亲自率兵前来祝贺天子一举粉碎反革命集团,重见天日可喜可贺。

崔胤向惊魂未定的昭宗上书,认为这次政变由宦官主导,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宦官掌握军权,为了根除祸患,必须要改革现行宦官掌兵制度,要求把禁军权力交给宰相掌控。

“上犹豫两日未决”,皇帝还没答复,不请自来的李茂贞却大加反对,“未闻书生为军主”,不同意。崔胤的后台还在汴州,面前是李茂贞的真刀真枪,崔胤也是毫无办法。

最后又一番博弈,新的禁军中尉由韩全诲和张彦弘担任,两人还都是宦官,但都担任过凤翔军的监军,也就是和李茂贞有旧交。目前也只能推出这两人,还能大体上被各方所接受。

安排妥当,李茂贞要回镇凤翔,崔胤担心宦官反扑,请求李茂贞留三千凤翔兵驻守长安,同时秘密去信朱温,请朱温也派三千宣武军前来长安护驾。这一来,京城里就有了禁军、凤翔军和宣武军三支军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