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1936年10月,西路军遵照中央和军委命令,西渡黄河作战,在河西走廊,西路军孤军奋战,伏尸盈雪,由于兵力悬殊、粮绝弹尽,无任何救援,视死如归,与飞机、重炮、骑兵组成的强悍火力的20-30余万敌军,顽强战斗半年,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写下了悲壮的篇章。
值此特刊发金一南少将的文章(之二、三),以飨读者。
二、为什么要“孤军深入”?
为什么一支部队过河要走那么远,一直走到几乎全军覆没,一直往西走?
一方面为了取得援助,但苏联援助最早12月份才能来。先计划到定远营,后来定远营不行了,退到安西。安西又不行了,退到哈密。在哈密,获知援助要等到1936年二三月份才能到。
但是我们过河部队为什么要孤军深入呢?
第一个原因,今天,几乎所有的纪念馆、纪念文章都将过河之举描述为“孤军深入”。
是不是孤军深入?其实设身处地想,当时河西只有马家军,国民党力量相对薄弱;河东则重兵云集,集中了国民党中央军胡宗南、毛炳文、王均、关麟征部。
我们今天看到西路军后来的严重损失,觉得过河是“孤军深入”,其实当时,过河是找一个比较安全的、敌人兵力比较薄弱的地方。
第二个原因,红一方面军即中央红军,先期到达,已经与陕北红军共同组建了陕北根据地。
陕北根据地面积并不大,客观上容纳三个方面军也确实有困难,养不了那么多部队。
再加上当时两个方面军之间确实存在隔阂,所以就主观来说,开辟另一块根据地,已经成为不仅是张国焘,也是红四方面军多数领导的行动取向。一、四方面军分裂的阴影尚未过去。
1936年10月,三大主力会师,一方面军加上陕北红军2.2万人,二方面军1.1万人,四方面军3.8万人。虽然四方面军南下在川西作战时遭受了重大损失,其人数仍然比一、二方面军和陕北红军加起来还要多,作战能力也最强。
三军会师之前在甘南,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回忆说:我军在甘南占领的地区,人口80万,而陕甘宁地区人口才40万,相比之下我们的处境相对还好些。
这是实际情况,不像我们今天一些人想象的:陕北是块福地,张国焘放着福地不去,偏要到甘南、河西。
陕北红军、中央红军会合之后,陕北的资源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军政力量。
毛泽东知道,张国焘也知道,四方面军先期占领甘南是不错的,人口80万,是陕甘宁地区的两倍,物产也丰富,问题是能不能站住。
国民党中央军来了,甘南势必要丢掉。那么从什么地方再搞一块根据地,作为四方面军发展的基础,成了不仅是张国焘,也包括四方面军很多干部的共同心愿。
宁夏战役计划终止之后,共产国际指示中共中央,决定将提供援助的方向,由外蒙定远营改到安西,后来又改到新疆哈密。其主要原因是苏联政府担心苏日关系出现麻烦,如果从外蒙进来,就会和日本发生比较大的冲突。
这样一再改变,形成了什么局面呢?9月11日,共产国际警告,同意红军部队占领宁夏区域和甘肃区域西部计划,同时坚决不允许红军再向新疆方向前进,以免其脱离中国主要区域,成为边缘化的力量。
但是两个月后,11月3日,共产国际电报,不得不把援助地点调到哈密,这就使得接收装备的红军必须大纵深西进。这个局面是最初各方面都没有想到的。
援助地点越来越远,时间也越拖越久,从1936年的12月拖到1937年的二三月,最终成为过早渡河的西路军在河西走廊越走越远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三个原因,出在我方的决策上。四方面军过早渡河,援助没有到,部队也不能回来,所以提出,在甘州、凉州、肃州这一带建立根据地,等待苏联的援助。
这也就是后人看到的“孤军深入”局面形成的原因。
二、为什么没有东返?
如果援助越来越远,一味等待下去,会面临重大损失,可以选择回来。但西路军为什么没有东返?
从全过程来看,西路军有三次东返的时机,但都没有实现。
第一次东返机会:
1936年11月11日,中央正式命名“西路军”。一个小时之后,中央再电徐(向前)、陈(昌浩):
(1)你们依据敌我情况有单独西进接近新疆取得接济的把握否?(2)如果返河东有何困难情形?(3)你们能否解决衣服问题?
刚刚任命西路军一个小时之后,中央再电:
如果没把握接近新疆,如果解决不了衣服问题,可以回来。
但第一次返回的机会,西路军指挥部放弃了,仍然决心打通新疆。
11月12日,徐、陈回电中央:
依据现在敌力我力估计,我们可以完成任务。
第一次放弃东返,有轻视马匪的因素。四方面军战斗力很强,一路打来,最初不以马匪为然,认为河西是敌人兵力薄弱的地方。真正的威胁是河东的中央军,蒋介石的嫡系力量,毛炳文部、胡宗南部、关麟征部、王均部。
根据官方统计,马匪的兵力和渡河的西路军兵力相差无几。只不过马家军的装备差,大量是民团,也就是几乎未受正规训练的杂牌军。
11月16日,中央军毛炳文部西渡黄河,追击西路军,对西路军构成重大威胁。
当时,河东的红军部队为减轻西路军的压力,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提前发起山城堡战役作为策应,迫使毛炳文部奉胡宗南之命掉头东返,于11月26日回到河东。
毛炳文部返回河东后,西路军总体松了口气,认为主要威胁解除了。当时中央是希望西路军东返的,以增强河东对付国民党中央军的红军力量。
但鉴于河东国民党重兵云集,河西仅有马家军,西路军领导仍然选择西进,认为有把握在河西走廊创办根据地。这些都有当时的电报为证。
然而11月18日,古浪战斗失利,九军损失了2000多人。这给了西路军一个非常明确的警示,就是马家军并不简单,作战能力还比较强。
但这时,第一次东返的机会已经失去了。
第二次东返机会:
高台作战以前,西路军已经比较困难了,中央已下令东返。
“西安事变”发生后,张学良、杨虎城提议西路军以一部出靖远,配合河东红军夹击敌胡宗南部。
但由于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中央取消了东返的命令。
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主席陈昌浩后来回忆:“西安事变后,我们应该坚持东进(即东返),而我个人在这时不能坚持己见,说服其他同志实行东进(东返),是战略上之严重错误。因为如果东进,最少可以保存西路军的基本力量,而政治亦有得策之处。继续西进实为失策。”
从陈昌浩的回忆看,中央取消了东返的命令,西路军的大多数领导也不愿意东返,就是陈昌浩个人觉得应该选择东返,但是他没有坚持己见,说服其他同志,他讲这是战略上之严重错误。
于是西路军在“西安事变”后,失去了第二次东返机会。
第二次东返,是西路军最好的一次机会。当时西路军在河西走廊,天寒地冻、民情不通。
马家军又是骑兵,行动飘忽快速,使西路军处境越来越困难。
如果西路军当时东返,甘肃省主席于学忠是东北军的将领,兰州的东北军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也会予以配合。
河东胡宗南、毛炳文、关麟征、王均各路敌军因“西安事变”,蒋介石返回南京之后,是战是和一时难定情势,因此处于彷徨之中。这是当时西路军有可能各个破敌、安全返回的重大机会。
但这次机会也没有抓住,又失去了。
第三次东返机会:
高台作战失利后的方向选择,也是最后一次东返的机会。
1937年1月20日高台陷落,对西路军震动很大。21日凌晨1时,西路军领导人决定东返,中共中央接到西路军要求东返的电报后,立即要周恩来协商东北军协助西路军东返,并授予西路军领导“行动方向自决”之权。
行动自决权是中央给战区领导的最高授权,行动方向可以自己确定。24日西路军在威狄堡受阻,又回到了倪家营子,失去东返最后一次机会。
这样来看,一次一次机会的失去使西路军变得越来越困难,最后困守倪家营子。当然最后中央也有电报:
你们坚守50天就有办法。
后来又说:你们坚持30天就有办法。
西路军在倪家营子坚守到最后。
国民党方面关于“河西走廊之役”(即我们所说的“西路军征战”)的记载:
始于1936年10月12日,共军利用截获我商民的羊毛皮筏,在靖远县中泉子强渡黄河,至次年4月底安西截击止,在整整半年时间当中,最惨烈的战争有四次,第一是克复古浪,第二是鏖战高台,第三是倪家营子拉锯战,第四是扫荡梨园堡。
这是国民党方面的记载,倪家营子是最后一战。在倪家营子三进三出,当时有战略方案选择问题,有作战能力评估问题,也有领导层的犹豫问题。
徐帅后来回忆:“不能利用当机决断权。中央已经授予了可以临机决断,结果来回地犹豫。”
最后时刻,1937年3月13日,中央军委主席团复电徐向前、陈昌浩:
你们现在已处于特殊情况之下,已不是一般方法地解决问题,必须立即采取特种方法达到保存一部分力量之目的。因此,我们向你们提出下列事项和方法,请你们考虑决定一种:
一个是率现存之三团人员向外蒙冲去;第二是率现存三团人员打游击战争。以上方法不论采取哪一种,均须将伤病员安置民间,均须采取自主自动姿态,均须轻装,均须取变化不测战术,如何,望立复。
3月14日,西路军军政委员会石窝会议回复中央及军委:
(一)今天血战部队无弹,饥渴,损失甚大,已战到最后,现存两团余兵力,伤亡及牺牲团级干部甚多,只有设法保存基干;
(二)军政委员会决定徐、陈脱离部队(即徐向前、陈昌浩离开部队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情况)由卓然、先念、李特、树声、世才、黄超、国炳组成工作委员会,先念统一军事指挥,卓然负政治领导,受工委直接指挥。
徐帅到了晚年讲起来,后悔的就是这一点,认为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不应该脱离部队。
(注: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中说:会上,陈昌浩宣布了军政委员会的决定:徐、陈离队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情况,现有部队分散游击,坚持斗争。关于我俩离队的事,他可能和别的军政委员会委员酝酿过,但我毫无思想准备。我说:我不能走,部队打了败仗,我们回去干什么?大家都是同生死、共患难过来的,要死也死到一块嘛!陈昌浩说:这是军政委员会的决定,你如果留下,目标太大,个人服从组织,不要再说什么了。
散会后,我还想动员陈昌浩,不要回陕北。我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昌浩同志,我们的部队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陕北去干什么,我们留下来,至少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我看还是不要走吧!陈昌浩很激动地说:不行,我们回去要和中央斗争去!他要斗争什么呢?无非是西路军失败的责任问题。我那时的确不想走,但没有坚持意见,坚决留下来。事实上,李先念他们,并不想让我走。我迁就了陈昌浩的意见,犯了终身抱憾的错误,疚愧良深。如果我留下来的话,军心会稳定些,最低限度可以多带些干部到新疆去。)
在最困难的时刻,李先念担任军事指挥,李卓然出任政治领导。当时石窝会议决定:尚存人员编为三个支队,李先念支队、王树声支队、张荣支队,分散游击。
西路军工委随李支队行动。河西走廊两边,一边是祁连山,一边是荒漠戈壁,在这样的区域里打游击非常困难,不毛之地,生存都成问题。
石窝会议后不久,张荣支队、王树声支队先后被敌打散。唯李先念支队经过极其艰苦的转战和漫漫长途跋涉,最后抵达甘肃、新疆交界的星星峡,成为西路军中唯一一支成建制保留下来的队伍。
全部力量最后仅余四百多人,西路军受到重大损失。
(未完待续)
本文摘自金一南《心胜》3,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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