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公元前611年前后,宋国华元坐上了右师之位。在宋国,华元是出身于宋戴公之族,是华督曾孙。公元前710年,华督看上了孔子六世祖孔父嘉的老婆,便发起内乱,杀死孔父嘉和宋殇公,强抢孔父嘉之妻。至此之后,华督就拖累了他的后裔。公元前612年,华督的另一曾孙华藕访问鲁国,鲁文公想亲自宴请他。可不想华藕惭愧地推辞道:“下臣祖上华督,曾有罪于宋殇公,名字登在诸侯史册之上;下臣继承其祭祀,怎么敢让国君屈尊来招待我?请让下臣在鲁国大夫那里接受您的命令吧!”
华督作乱都过去近百年,其子孙却还对他当年丑行念念不忘,可见宋国华氏心理负担有多重。
虽然如此,华氏作为公族之一,在宋国还是人多势众。
就在华元提拔到右师之位这年,宋昭公就被宋襄公夫人联合公族所杀,宋人另立公子鲍为国君,是为宋文公。宋国六卿中,跟随宋昭公一同赴难的,就只有司城荡意诸一人。宋戴公一族,就是宋昭公想要清理的宋国公族之一,华元当然不会为他牺牲了。
宋文公上台后,将弟弟公子须任命为司城,补荡意诸之位;华藕过世后,又将荡意诸之弟荡虺任命为司马。因此,宋文公坐上国君之位后,宋国六卿分别是:华元为右师,公孙友为左师,公子须为司城,荡虺为司马,鳞鱹为司徒,公子朝为司寇。
两年后,宋昭公党徒奉公子须作乱,宋文公被迫杀死了亲弟弟,而改任命公孙师(宋庄公之孙)为司城。此时,公子朝去世,又提拔乐吕(宋戴公玄孙)为司寇。
宋昭公势力彻底被清算,他的驱除公族思想,是再也没人敢提了。
公元前607年,郑人奉楚国之命伐宋,华元率师前往迎战。因为出师前华元不让自己的车夫喝羊肉汤,结果开战后车夫直接就把华元送到了郑军阵营之中!宋军因此而大败,华元被俘,司寇乐吕被杀。
为赎回华元,宋国被迫送给了郑人兵车百乘、四百匹毛色有花纹的马。宋国卿士之命,还是挺值钱!不过,宋人重礼刚送了一半,华元就逃回了宋国。
回到宋国后,宋文公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华元,让他继续作右师。
不过,宋人却对这位败军之将颇有怨言。
这一年,宋国要修筑城墙。华元打了败战,就更不敢偷懒,主动申请主持这项工程,每天都到城墙上去巡视。一天,筑城的役人看到了他,故意高唱道:“瞪着大眼,大腹便便,丢盔弃甲,败回城内。披头散发,败回城内!”
华元听了,很不高兴,让他的随同对役人们说:“有牛就有皮,犀牛尚且多,丢盔弃甲怕什么?”
听了这话,役人们却起哄得更加厉害了:“纵使牛皮多,可丹漆何处寻?”
见此情此景,华元赶紧跟下属说:“赶快走吧,他们人多口杂,我们人太少了!”
作为宋国卿士,被宋国人如此嘲弄,心理承受力不强,是无法在宋国立足的。好在,华元虽然能力有限,却“宰相肚里能撑船”,肚量却大,不再追究这事。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慢慢淡忘了。
公元前595年,楚庄王让使者申舟不借道直接从宋国通过,想挑起事端伐宋。华元得知此事后,气愤万分:“过境我国,却不借道,是鄙视我国。让人如此鄙视,就相当于亡国!杀楚国使者,楚人必然前来讨伐,同样是要亡国!”于是,他立刻下令,将申舟给杀了!
楚庄王
华元一时冲动,果然招来了楚国大军!
楚庄王听说申舟被杀,气得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出屋外,去组织军队前往伐宋!楚军围攻宋国都城长达9个月,打得商丘城内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宋人吃尽了苦头!
如果不是华元一时冲动,宋国哪会这么凄惨吗?
公元前589年,宋文公去世。这时,宋国发生了一件事,让当时士人颇为不耻。宋文公下葬时,不但极尽奢华,还恢复了在宋国中断了数百年的殉葬制度!
时人就此批评华元:“华元、乐举有失臣道!”
华元执政期间,多有过失:与郑国对战失败,杀害楚国使者遭楚国讨伐。可是,即便华元捅了再大的篓子,宋文公却始终信任他,始终没有撤换他。对于宋文公而言,他也许就是看到宋昭公得罪公族的下场后,不敢撤换华元。但作为臣子,被国君如此信任,华元又该如何报答?
因此,在国君去世后施以厚葬,就成了华元报答君恩的唯一方式。这不过,这种报恩方式能不能为世人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得到公室如此信任,华元地位越来越稳固了。
公元前586年,宋文公儿子围龟从楚国回到了宋国。当年楚国围攻宋国,两国和解之后先让华元去楚国作人质。后来,宋文公又让儿子围龟从楚国换回了华元。因为有这段缘分,华元便亲自接待了回国的公子围龟。
然而,围龟在走进华元家门时,却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必须击鼓叫喊着进出华元家门。在走进华元家时,他还高喊着:“这是演习进攻华氏!”看来公子围龟在楚国时,过得并不愉快,才会如此痛恨华元。高喊“进攻华氏”,说明公室内部对华氏家族也有不满。
无奈,公子围龟虽然是亲弟弟,可宋共公却更信任华元。听说此事后,宋共公立刻就将公子围龟给杀了!由此可见,虽然宋文公已过世,但是华元依然得到了新任国君的巨大信任。
不过,华元执掌宋国国政已长达二十五年,宋国公族众多,难免会被别人忌恨。出了这事后,华元是否也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公元前576年6月,宋共公也去世了。8月,宋共公下葬。这时,司马荡泽却突然将公子肥给杀了!公子肥,是宋共公太子。司马荡泽,是宋桓公之后。作为宋国司马,却悍然将嗣君给杀了——这难道不是造反?
作为掌管宋国国政长达三十五年的老臣,华元在宋国也应该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了。常理而言,华元就应该立刻率领宋人,讨伐逆贼。
可是,当华元听到这一消息后,却突然长叹道:“我作为右师,君臣之礼,就是由我把控。如今公室卑微,我却不能匡正,我的罪过太大了!既然不能尽职尽责,哪里还敢尸位素餐?”说完,华元就不管不顾,向晋国逃亡而去!
三十五年前,宋昭公就是因为想清除公族,反倒为公族所害。在当时,华元就是右师;可他在那时,却没有维护所谓的“君臣之礼”。三十五年后,强大的公族势力再次发威,又杀害储君——那么,华元究竟有没有对宋昭公也有些愧意?
可如今的形势,还容不得他想那么长远。
如今宋国政坛,除了荡泽外,左师鱼石、太宰向带、少宰鱼府、大司寇向为人、少司寇鳞朱等等都是宋桓公之后。华元与司徒华喜属于宋戴公之族,司城公孙师为宋庄公之族。宋桓公一族,占据了宋国卿大夫的半壁江山。因此,这次荡泽作乱,明显是仗着桓公之族人多势众,根本就没把公室和其他公族放在眼里。
可惜,宋桓公之族虽然强大,其内部也是意见难以统一。
左师鱼石,是公子目夷曾孙。他深感桓公之族如果这么嚣张,迟早难以在宋国立足。因此,他就想将华元接回宋国。族人鱼府担心地说:“如果右师得以回国,必将讨伐叛乱者,恐怕桓公之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鱼石答道:“右师如果返回,即便国人准许他讨伐,他必然也不敢赶尽杀绝。况且右师有大功劳,国人都愿意追随他。如果他不回来,恐怕桓公之族反倒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即便右师讨伐罪人,还有向戌在。桓公族即便灭亡,也只是一部分。”鱼石所说的向戌,是桓公之族的另一人,在宋国也是有些威望之人。
华元虽然政绩不甚突出,但执政三十五年,对国人多怀柔,因而追随他的国人众多。一旦国人因华元而反攻桓公之族,那么鱼氏、向氏、荡氏、鳞氏这些桓公之族都会难保!虑及个中利弊,鱼石不得不考虑接回华元。
其后鱼石亲自到黄河边,去阻止华元继续逃亡。华元请求讨伐弑储君之人,鱼石当场就答应了。于是,华元跟随鱼石回到了宋国,命司徒华喜与司城公孙师二人去攻打荡氏,将荡泽给杀了。
同属桓公之族的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离开了家,来到了睢河边。华元亲自前来劝阻他们,可这五人怎么都不肯回到国都。见他们态度坚决,华元便离开了。
这时,鱼府突然说道:“今天不听从华元之劝,以后就难以再回到宋国了。右师眼睛转得快,言辞又很急速,说明他一定有异心。如果他本来就不想接纳我们,他现在一定会快马加鞭离开了!”
五人登上山丘观望,果然见华元正飞速往回赶。五人赶忙驾车,去追华元。华元却不管不顾,进城后就立刻命人掘开睢水堤坝,以阻止五人。不但如此,华元还下令关闭城门,准备作战!
见此情此景,五人终于彻底绝望了,无奈地逃亡楚国去了。
为稳定国政,华元后来将桓公族的向戌任命为左师,老佐担任司马,乐裔任司寇。三人除了向戌外,老佐和乐裔都是宋戴公之族。此时,宋国六卿中,华元、老佐、华喜、乐裔都是宋戴公之族!华元一边感叹公室卑微,一边却又大量启用族人来保护自身地位,他这究竟是为了公室还是公族?
宋国公室与公族之间的权力斗争,自宋昭公时起,走向了激烈化。然而,宋昭公缺乏晋献公的谋略与决断力,导致公室在这场权力斗争不但彻底失败,自身也被公族势力所害。
然而,公族势力虽然得胜,但公族势力内部却也不是铁板一块。
作为公族中的一员,华元从宋昭公被杀时起,就一直执掌宋国国政。三十五年前,他是坐视宋昭公为公族所害。然而,三十五年后,桓公之族荡泽的肆意妄为,证实了宋昭公遏制公族势力的必要性。华元在深受其害后,才意识到加强公室力量的重要性。然而,人的私心,又促使他为稳固自身地位,必须加强公族力量。所以,荡泽之乱后,他嘴上虽感叹公室卑微,可平叛后却又启用了大量族人来巩固自身地位。
大臣们都如此为自身利益着想,宋国公室能不卑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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