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九娘》:蒲松龄,恐怖的不是鬼怪,而是人性的淡漠
遍寻聊斋。无非四字,奇,讽,情,喻。读者爱奇幻,故妇产龙鳞,桃枝生瓜,鬼工砌墙,腐尸出水。寻找更多这样的故事来猎奇消夏。大约每个时期体会的层次深度都不同,说到情字,贯穿全本。人妖之恋在世俗眼光中更代表了聊斋这部书。书中描写的出彩女妖很多,红玉,鸦头,小倩,梅女等等。其中我最爱的,还是公孙九娘。
公孙九娘中直接描写九娘的字句并不多。写时代背景,写鬼媒朱生,写甥媪一家,写阳世坟岗,乌云托月。把九娘前世为人的身世遭遇,成长环境,勾划出一个宽阔的想象空间。而着墨后世为鬼的九娘之处,也字字精彩。佳人自是明眸皓齿不必多说,而写活一个丰满的人物。从塑造语言,情态,柳泉先生做的更好。
我想说说这篇故事给我第一种恐惧。由血和性,交媾和生死产生出的原始恐惧。从古至今人的内心里都有一种野合的刺激产生的向往。往往越是和日常生活差异越大,越不安全的地方。会更有结合的快感,似乎作为鬼的公孙九娘,也无法抗拒这种吸引力。这场毫无存在感的欢爱,悲剧般的宣告了现实的残酷。在生死面前,前文中描述的温婉可爱的九娘,此刻好似一具悸悸发抖的青尸,那一抹血迹斑斑的罗裙被衬托的更加刺眼。
既然九娘一家死后有灵,乱坟岗中于八一案中牵连致死的亡人亦应有灵。他们中的多少人对于横死荒郊的怨念和短暂生命的遗憾想必必不比九娘少。在乱尸堆中众目睽睽之下的男女欢爱,阴阳二气的狭路相逢,生死之门的豁然洞开。有那么一种接近世间真相的震颤。莱阳生的叹恨,仅仅在罗袜寸断之后便用完了。好一个隧字!于是乎,那么,就走了。走的从容,走的坦然。坦然到好整以暇的穿好衣服,带好帽子。读书人当真是好淡定!好体面!聊斋中讽刺读书人是众人皆知,但一篇公孙九娘中讽的那么不漏痕迹,刺的那么绵里藏针。
东坡居士有言,心安处即是吾乡。我想心安处,也是魂归处。九娘情义两全,无愧与人!乱坟岗处亦不是乡土么?如此看来,又有什么可怕。莱阳生生而为人,空读诗书。只知索取,情义两亏。此等荒谬之人,做荒谬之事,无论古今,世间多有。齿冷之时,掩卷想来,如何不让人对其心生恐惧。
半年之后,莱阳生重返故地的描述让人想来并没有真实感。九娘的出现也和之前对她的描写完全不同。一个失了魂的男人高呼追逐一个抛却记忆的女人。在这个似真似幻的空间里,那声声呼唤都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男人的口型和烟雾中渐渐消逝的女人。回想前尘,这些竟都是由两情相悦的爱恋铺成的结果。公孙九娘这个悲伤的故事给我带来深切思考的地方不在于死,却是在于生。
人人都道聊斋故事并不可怕。尤其是女鬼妖狐,多数是圆满收场。要么结良缘人鬼具圆满。要么福泽子孙后代圆满。要么修成正果鬼单圆满。要么福报现世人单圆满。习惯了九十分钟视觉刺激的现代人对这些不够鱼死网破痴缠到底的古代鬼故事不那么感冒。人生百年,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尽的循环岁月和无限的内心空间。这种周而复始又无处示人的恐惧会慢慢变成宿命感。
公孙九娘的故事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不罗嗦,不做作,不刻意,不强迫。后世的很多这类作品绞尽脑汁花样百出,却不容易达到寥寥几千字的公孙九娘所触及到的深度和广度。中华大地上几千年的循环往复,祖祖辈辈的咂摸回味,对人生无常的理解到了很深的认识程度。甚至渗透到这个民族的灵魂深处。我想这就是高一级的鬼怪故事产生所需要的土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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