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找几个词来形容杜甫的一生,那就只有颠沛流离,穷困潦倒莫属。年少丧母,四岁被送去姑妈家,四十岁时贤妻病故。年幼的儿子饿死在他的怀里。最后,他自己在五十九岁的年纪, 贫病交加,客死在远离故土的一条破船上。几十年后,才由他的孙子把尸骨运送回河南巩义,安置在他出生的那片热土。他的一生都与贫困结缘。没有一间属于自己安居的房屋,世界之大,放不下他一张读书吟诗的书桌。 从他出生的这个窑洞,到成都的杜甫草堂,似乎都在冥冥中预示着他这一生的穷苦,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人生,却用最浪漫的艺术------诗歌成就了他的灿烂辉煌!当他流落在川蜀大地,无以为生,沦落至街市上卖草药时,他作为诗人的骄傲像他手中那些枯干的药材一样干瘪得榨不出几滴油水,但内里却蕴藏着救世悯民的无限豪情!那些诗句正在像喷薄的红日一样破茧而出!所以当他的茅屋被强劲的一阵秋风吹得飘飘洒洒,散落在空中,有的缠绕在树上,有的沉落到池塘,有的像飞翔的鸟儿一样一去不回,他的诗情一下子喷发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尤如秋风咆哮,一下子把人们的心揪得紧紧的。接着,南村群童的抱茅入竹,他的追讨的无力,寒冷的秋夜,他一家人相拥一起,盖着冷如铁的破被,仍抵不住那刺骨的风寒,接着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把他逼入绝境。就在读者为他的遭遇额腕叹息时,他笔锋一转: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这直抒胸意的豪情,没有一点做作,没有所谓的诗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伪装,只有经历过惨烈人生的杜甫,才能吟咏出这样带着他火热的思想光芒的名句。大庇天下寒士,是要把所有的穷苦人都包括了进来,那样的胸襟,那样的气概,只有他那样的诗人,才有如此的想像。因为那一座房子盛下的,不仅是一个个的人,还有他一腔的对人世的热爱。
杜家本来并没有我们想像的这样穷困。在河南,这个叫巩义的小城,在唐朝时想必应该是个普通的小镇子,坐落在嵩山北麓,黄河南岸,往西,便是一道黄土丘陵,叫鸠龙岭。北起七里铺,南至青龙山,这只鸠龙,龙头在黄河南岸的一个转弯处,站东面西翘首,与邙山头遥遥相望,鸠身逶迤蜿蜒一路向南,腰部有一处突出的黄土崖,崖上三峰并立,便是传说中的鸠龙之爪,其形状酷似一个老式的笔架,故名笔架山。笔架山脚下,有一个普通的村子叫瑶湾村,像这片平原上所有的村子一样,以春种秋收为主。村子借助着笔架山土质的粘绸,最多的建筑便是窑洞。住在里面冬暖夏凉,至今村里还有不少村民住在窑洞里。当年,伟大的诗人杜甫,就出生在这样的一所窑洞里。
在巩义的历史上,瑶湾村的杜家也算大户了。杜甫祖父为一方父母官,家里大片的宅院,还有窑洞四五座,可谓豪宅了。杜甫虽幼年丧母,父亲再娶,可有一个疼爱他如亲生母亲的姑母。四五岁时,他就被姑母接去,在河南洛阳,他由此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有个传说是这样的,有一次姑母的儿子和杜甫一样生了重病,姑母请来一个先生救治,但只能保住一个,姑母于是舍弃了自己亲生的儿子。杜甫才得以长大成人。
幼年的杜甫在姑母家,有这样浓浓的亲情,有洛阳古城厚重的人文历史,有姑母家良善的家风和文化氛围,他如鱼得水,七岁作凤皇诗,九岁练字,十四岁时便诗名远播。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前途应该是无比灿烂。于是,当时一个姓杨的官宦人家把女儿配他为妻。论起来,杨婉的祖母应是唐朝公主,祖父是亲王,以如此显赫的家世,嫁与杜家,也算是杜家的高攀了。况且杨小姐也曾习文练字,容貌艳丽。这样的组合,可谓珠联璧合。他也的确过了几年好日子。这几年,他远游交友,做诗赋对。认识了李白,白居易等大家,可那个年代,以杜家那样的出身,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男儿以出仕为荣,于是,三十岁的杜甫,没有贪恋这一刹那的荣华,携妻契子,离家求仕,这一走,就是三十年,直到贫病而死,他再也没能回到故土。
生于乱世,一切都是命运做主吧。
杜甫从三十岁离开河南西渡长安,求取官职,一直到老死,都在流离失所的煎熬里困顿。 从“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的童年,到十年漫游、十年求官、十年飘泊的一生,经历了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杜甫也曾做了几年的小官,但那个官场,怎么能容得下他这样的愤青,可能就因为谁一句不相干的话,他就愤而辞官不干了,继续往西走。这样的走,可没他少年游学那样的潇洒了。他携家带口,连吃穿都成了问题。到了成都,碰到他的好友,才在好友帮助下搭建了这样一所仅能容身的茅屋,得以安居下来。说是安居,也只是有了一处容身之地。他又可以吟诗唱赋,把酒唱和了。一到这场合,他几乎忘了这些年的艰辛,忘了妻儿还在家里忍饥挨饿。看到过一幅他街市上卖药材的画。褴褛的衣衫,一堆无人问津的药材,他卷缩在街角里,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他作为诗人的清高,被这残酷的现实击打得淋漓尽致。这只是反映了他一个生活的场景。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是能在平凡的生活掩盖下,从自己一已的境遇里挖掘出这个社会的弊端。他这一期的作品,虽有牢骚,但不乏忧国忧民的真诚。他的朋友帮他搭起的那茅屋还在,他的家还在,他的妻子儿子都还在。但当他年幼的儿子饿死在他的怀里,当他的茅屋为秋风所破,他作为父亲和作为诗人的尊严被这残酷的生活剥蚀得鲜血淋漓时。他仍然只说是秋风和他作对,孩童也和他一个老人作对,故意让他不得安居。冷如铁的破被,屋里又漏雨,坐在床上,仰天长叹。叹的不是自己,是残破的国家。这才是诗人要表达的东西。自安史之乱,整个唐朝,都处在这种乱世里。没有国哪有家?这所飘摇不定的茅屋,其实就是当时整个国家的写照。推己及人,他想到和他一样在风雨里忍受的百姓,和他一样的寒士,他的痛终于暴发。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从这些千古名句里,我们看到的,是战乱频繁,破烂不堪的国家,是民不聊生的百姓,这才是让他心境如此不安愤懑的所在。他自己宁愿冻死,也愿意换取天下穷苦人的温暖。这博大的胸襟,才是杜甫精神的体现。当时,安史之乱刚过后,还没完全平定,民不聊生,他弃官西游,一路从河南到甘肃到四川,有了这间茅屋,在那样的乱世,他已经知足了。他需要的并不多,只是能摆放一张书桌的地方。让他吟诗唱赋。这表面上的安逸,虽然掩盖不了他的贫穷,也无法宣泄他忧国忧民的一腔豪情,但至少能让他浪漫主义的诗情不时迸发。一所茅屋的破败,让他被掩饰的满腔爱国情怀喷发了。
任何一个诗人也不能由于他自己和靠描写他自己而显得伟大,不论是描写他本身的痛苦,或者描写他本身的幸福。任何伟大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他们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进了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因为他是社会,时代,人类的器官和代表。杜甫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深深地扎根在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的诗人。在这个寒夜里,他仰天长叹的也是对社会低层劳苦大众的痛苦的呼吁。
杜甫一生忧国忧民,作了三千多首脍炙人口的诗歌,留下的也有1400多首。
在杜甫故里,有一尊高约9米的杜甫铜像,他一手执书,一手扶山,目光深邃,脚步沉着有力,没有颓废没有困顿,我想,这应该是他最真切的画像吧。他并不是像我们想像的是一个整日忧心忡忡的垂暮老人,他不过在世上活了五十九岁,死的前几天,他还意气风发地在诗里苦吟。从他的诗里我们读得到的常常都是一个豪情万丈、会当凌绝顶的青年形象。这尊雕像以它炯炯的双目和凝视远方的坚韧向这个世界诉说着诗人难以实现的雄心才略和漂泊无依的思乡情怀。可以说,他的一生都沉醉在光焰万丈的诗歌世界里,所有的苦难在他那里,不过是那诗歌的一抹苍劲的笔锋,唯因如此,才成全了他作为诗圣这两个字的厚重。 有时读他的诗,你觉得太过于沉重,诗里那些苦难的人民,战乱中满目疮痍的大地,但却仍然能让人从中读出一曲浪漫的英雄情怀和潇洒不羁的乐观奔放。他用一己的苦难升华了对这个世界宽仁博大的爱恋。
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
镌刻在他的故居的门眉上的这幅对联,便是他的家乡人对他的一生最由衷的赞叹,也是世人对这位伟大诗人最中肯的评判吧。(作者:乔小乔 摄影:赵树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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