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

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

【讲谈】《大学》中有段话说：“知止而后有定”，能够知道止于一种理想目标，所止之地即至善，然后才有定力。

徐爱问：“这句话朱熹先生解释为“万事万物都有特定的道理”，好像与先生的解释不一致。”

面对学生的提问，阳明先生毫不含糊的回答道：在具体的万事万物上求至善，这正是孟子极力反对的、告子把义当作心外的状况了。

在儒家看来，《大学》的道理，即至善之道。

不过，在具体的追求《大学》之道上，

朱熹

王阳明

朱熹看重“物之理”，认为天下的道理应当在万事万物上求得。王阳明强调“心之知”，认为这个天下的道理就是至善，在万事万物上追求天下的道理，就是把义当作外在的东西了。

可以体会到，这段是朱熹思想和阳明思想的重大差异的直接表述。要领会其中的意思，要介绍一下孟子反对告子义在心外的观点。

孟子

告子

告子是东周战国时思想家，法家人物，曾受教于墨子,有口才,讲仁义。由于孟子在人性问题上和他有过几次辩论，所以他的学说仅有一鳞片甲记录在《孟子·告子》中。

告子认为：“对于仁义而言，仁是内在的，而不是外在的；义则是外在的，并不是内在的。”也就是说，人虽然具有仁的定性但并没有义的定性，因此对于人而言，义完全是外在的，比如尊敬长者，因为他年纪比我长，所以我才尊敬他，而不是因为我心里有个’尊敬他’的本性在。恭敬之心不是我本身就预有的，而是因为他年长于我这个外在的刺激带来的。这就好像一个白色的东西，因为它的外表是白色的，所以我认为它是白色的，这也是由于它外表的白给我带来的认识。所以说义是外在的。”

孟子的反问，“白马是白的和白人是白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你对老马的怜悯，和对老人的尊敬，是一样的吗？你说尊长之义是长者带来的，是外在的，不是内在的。那我问你，这义是在那老人身上，还是在那尊长的人身上？”

对事物的判断，告子只看事实，孟子在事实之上添加了思考，多了一层价值判断，白马的白和白人的白，确实是一样的，这是一个事实判断，但老马的老和老人的老，不一样，融入了一层人的价值判断，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尊敬这位长者。这说明尊敬长者，是内在的需求而非取决于外。

在万事万物上求至善，就像告子犯的“却是义外也”的一样，只看到万事万物的事实，而没有看到万物万物的意义是人赋予的。

【原文】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大学》的主旨、儒学的基本精神，就是“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三项，上一节阳明先生谈到了亲民，这里阳明先生阐述对至善的理解，至善是心的本体，是“明明德”达到唯精唯一的程度后的必然结果。当然了，至善并不与具体的事物相脱离。“至善”是心之本体，阳明说的心，当然不是从生理学意义上所表述的那一团血肉之心，而是就心的功用和作用而言的，心是功用和作用是对外在、内在感知和反映，所以心所包容的内容，是所感知、反映之物“观念地存在”，心是人的意识。那么“至善”，就是人的意识对万事万物的最切合事理的能动把握。

这里有二点，千万不能忽视，一则什么是“最切合”，就是人的意识感知和反映万事万物之时，当心物融合的那一刹那，人心对事理的事实判断、价值判断与本然如此的自然事理，两者之间有一个契合宇宙黄金分割的比例，越契合黄金分割比例的事实判断、价值判断就越善，最接近、最契合黄金分割比例的事实判断、价值判断，就是是“至善”。

二是“至善”的来源，“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是没有脱离万事万物的。物质、规律这些东西无论人存在与否，他都是在那里的，这是一个事实，对这个事实的认知，就是今人所说的唯物主义。但这些物质、规律的客观存在，在没有被人心所感知、反映从而成为“观念地存在”时，是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死寂。这个世界万事万物，只有人的心——意识参与进来后，才有意义。这个时候，人的“眼睛”不仅看到大地，而且看到了“苍茫”的大地，不仅看到了海洋，而且看到了“浩瀚”的海洋，不仅看到了“太阳”，而且看到了“旭日”或“夕阳”；不仅看到了星星，而且看到了“天上的街市”，不仅看到了瀑布，而且看到了“银河落九天”。正如在《传习录》后面的内容中，阳明说过这样的话“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去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

未尝离却的事物需要人的心，去认识真相，去赋予价值意义，而这是阳明看世界的视角，是王阳明心学立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