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屈辱的年代了,不只长期被各种蓝眼睛、高鼻梁的“洋大人”教做人,连“万年小弟”日本也可以跑过来上下其手一番,几十年间,各种条约签了无数,各种赔款送了无数,但终究还是“感动”不了列强,屡屡被西洋拳伺候。
朋友做不成,敌人又不敢做,便只能点头哈腰,向列强摇尾乞怜了。
不过,大清惨是惨了点,但“天朝上国”的自信可一点没丢,表面上对洋人毕恭毕敬,背地里喊起“洋鬼子”来那叫一个过瘾,尤其是某些“忠君爱国”的所谓文化人,对这帮吃饭从不用筷子的“鬼佬”更是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方解心头大恨。
此话听起来虽残忍了些,但文化人的“爱国”能叫残忍么?这叫自信!而晚清内阁大学士徐桐,就是这样一位“嫉洋人如仇”的爱国文化人。
徐桐出自汉军正蓝旗,是晚清有名的理学大师,但据说文化水平不太牢靠,常有提笔忘字的事情发生,以致于贻笑大方。不过,徐桐的学问掺水归掺水,却很受大清八股文考官的赏识,三十岁不到就中了进士,成为一名翰林,这在当时就算是最有文化的人了。
既然是文化人,那徐桐不发扬发扬忠君爱国的精神,骂几句洋鬼子,就实在对不起自己读的线装书了。实际上,从后面的行为来看,徐大学士可谓是卯足了劲要和洋人干到底。
鉴于学问水平比普通人要高,徐桐骂起洋人来也是独辟蹊径,不拘一格,往往从字里行间入手,引经据典,把洋人的外表连带本质一齐批倒批臭,战斗力十分惊人。
徐桐的成名之作当属这样一段话:“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
很多人用这段话来攻击徐桐,说其孤陋寡闻,连西班牙和葡萄牙都搞不懂,但当真是这样么?未必,这是徐大学士从战略高度上来藐视洋人,其言外之意就是:你们洋人再厉害,不也就是“西班”和“葡萄”组成的牙国?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我们泱泱华夏就是拿来当笑料看的,你们神气什么!
而对于美国叫“美利坚”,英国叫“英吉利”一事,徐桐就真正是气愤难平了,因为他们竟敢把属于大清的“美”、“利”、“吉”等字抢走,这些番邦蛮夷也配用?这是僭越,是对大清天朝上国的一种侮辱。
徐大学士反感洋人的态度不可谓不坚决,于是久而久之,便很快上升到了“精神洁癖”阶段。
无论是洋伞、洋布、洋烟、洋眼镜、洋家具,只要跟“洋”字沾边,徐桐一概不用,不但不用,看到了还要赶紧闭上眼睛走,生怕自己的理学道统被这些洋玩艺儿玷污。
而有人提着一袋子银洋来送礼,徐桐也会大发雷霆,因为银洋大多产自南美,是洋货。既然是洋货,那徐大学士是坚决唾弃的,要收也一定收国产的松江银锭,从这点来看,徐桐又是“国货当自强”的最早实践者了。
但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战斗力如此强悍的徐桐,也不免会有吃瘪的时候。
徐桐的家住在东交民巷,这里原本是很多官员开设私宅的地方,但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东交民巷却成了外国使馆聚居区,洋人开始扎堆涌进来,更绝的是,法国和意大利公使馆恰好就安在徐桐家正对面,这就真的是恶心到徐大学士了。
万般无奈之下,徐桐只得在大门口贴上一副对联:“望洋兴叹,与鬼为邻。”此举既划清了界限,又贬低了洋人,高!实在是高!但洋人总在门外晃悠也不是办法,于是,徐桐索性把大门封住,全家老小一律从后门出入,眼不见心不烦,最后,干脆又砸烂院墙重开了一扇门,从根本上杜绝与洋人照面的机会。
宁愿天天走后门,也绝不和洋人搅在一起,徐桐的“忠君爱国”之举,实打实的日月可鉴!
而对洋人尚且如此,那些跟在洋人后面跑的“假洋鬼子”就更无须多言,个个都跟徐桐有深仇大恨。“戊戌变法”失败后,六君子喋血菜市口,这本是一个悲剧,但徐桐开心得忘乎所以,竟请来戏班子在家连唱了三天三夜,真正是大仇得报了。
不过,徐桐的头号大敌还属“二毛子头”光绪。慈禧曾打算废掉光绪,徐桐立即建议封其为“昏德公”,所谓昏德公,即金国人给宋徽宗上的侮辱性封号,徐桐此时把这个封号找出来,只能说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就这样,徐桐始终奋斗在与洋鬼子作斗争的第一线,风雨无阻,全年不休。而一群拿着钉耙、粪叉,端着屎盆子的人的加入,终于让他的“爱国”事业迈向顶峰。
这群人,即大名鼎鼎的义和团!
在对待洋人的问题上,义和团与徐桐有着惊人的一致,两者除了一个动嘴,一个抡拳头外,差不多就是同一物种。因此,当义和团浩浩荡荡地开进北京时,徐桐亲自跑去城门口热烈欢迎,并放下狠话来——“中国,当自此强矣!”
于是,徐桐与义和团展开了亲密无间的合作,一个教刀枪不入,一个教如何骂人。
等义和团终于开始围攻使馆区后,徐桐一生中最扬眉吐气的时光便到来了。就着屋外火光冲天的使馆,徐桐一连二十天,天天请戏班子在家唱戏,闹得比过年都欢。
但粪叉子终究干不过洋枪洋炮,义和团很快败下阵来,纷纷作鸟兽散,临走前,还不忘探望一下老朋友徐桐——将徐府上下搜刮得一干二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看来义和团是靠不住了,但更坏的消息还在后面:八国联军即将进城,老太后早跑得没影了。
万念俱灰之下,徐桐彻底绝望了,与其受辱,不干脆殉了大清国。于是,这位与洋人斗争了一辈子的“文化人”自缢身亡,大清爱国事业遭遇滑铁卢,痛失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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