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浙江海洋大学 王建增
豫剧现代戏是以豫剧为表现形式来反映时代生活的剧目。这一概念的提出是相对于传统剧目而言的。豫剧现代戏从民国初年即已开始,当时称为“时装戏”。1938年,王镇南编演的《打土地》[1]成为豫剧现代戏的开端。新中国成立后,豫剧现代戏由戏改所催发,在文艺反映生活的时代氛围中大力推进,很快开出了引人瞩目的花朵。豫剧现代戏经过不断实践,逐渐成长、成熟,已形成了蔚为大观的局面。当今豫剧舞台上,现代戏占据了相当一部分比重,按“传统戏、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三并举”划分,它是“三分天下有其一”。豫剧现代戏以其贴近现实生活,容易引起共鸣的特点,显示出不可替代的思想和审美价值。
现代戏的创作方式多种多样, 总体有二:一是直接取自生活, 对之提炼加工,再按作者的意图去组织结构形式,这是由生活而艺术的直接创作。《朝阳沟》《社长的女儿》《冬去春来》《人欢马叫》《红果红了》《倒霉大叔的婚事》《香魂女》等即属此类;二是对已有作品加以改造,如对《春桃》《李双双》《登记》《三里湾》等文学作品的加工,这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的再度创作, 也就是改编。那些经经时代淘洗、观众赏识、实践检验而留下的文学作品,为豫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改编素材。这些由文学作品改编的现代戏,虽所占比例不多,但传播的覆盖面与影响的深远,要远远超过大量的平庸之作。作为戏剧改编对象的原作,既可是戏剧作品,前文所述豫剧对郭沫若话剧剧本《武则天》《虎符》的改编,再如从歌剧《白毛女》到豫剧《白毛女》;又可是非戏剧作品,如从小说《小二黑结婚》到豫剧《小二黑结婚》等。
建国以来,根据名著改编的豫剧剧目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现当代文学家和著名编剧的关注下,一批高水平、高质量的名著改编剧目纷纷呈现,在豫剧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有资料可查的,除前文所述李凖的《李双双》以外,还有以下作品:《小二黑结婚》,取自赵树理的同名小说,1952年杨兰春、田川、胡沙等人改编成歌剧,1953由河南省歌剧团(河南省豫剧院三团前身)演出,1954年出版单行本;1962年,杨兰春、田川将其改编为豫剧,同年由河南省豫剧院三团上演,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单行本。《不能走那条路》,取自李凖的同名小说,1953年由李翎改编,河南省豫剧院三团首演,同年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单行本。《野火春风斗古城》,取自李英儒的同名小说,1953年由李翎改编,河南省豫剧院三团首演,河南豫剧院同年出版单行本。《葛嫩娘》,取自阿英的同名话剧,白国华、李银成改编,1958年巩县豫剧团首演,1959年12月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耕耘记》,取自李凖的同名小说,河南省豫剧院改编,王景中、赵籍身执笔,1961年河南省豫剧院三团首演,1962年3月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单行本;《霓虹灯下的哨兵》,取自沈西蒙等人的同名话剧,赵学理、严承信、高基、夏登路改编,1963年商丘地区豫剧团首演。《罗汉钱》,取自于赵树理的小说《登记》,周孝武改编,1963年10月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单行本。《于无声处》,改编于宗福先的同名话剧,安之语作曲,1978年由河南省豫剧院上演。《伤逝》,取自于鲁迅的同名小说,孟华编剧,2008年河南省豫剧院三团首演。另有《祥林嫂》(根据鲁迅的《祝福》改编)《白毛女》《赤叶河》《王贵与李香香》《春桃》《三里湾》《战斗的青春》《于无声处》《铁水奔流》等。
豫剧对现当代文学作品的改编与舞台演出,总体呈现出以下特征:首先,通过剧情冲突来展现人物形象,这在对小说的改编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戏剧受舞台时空的限制和演出时间的影响,不能像小说那样散淡、活泼、跳跃地叙事,也不宜表达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人物心理活动,要通过剧情强化矛盾冲突,用唱、念、做、打等艺术手段来表达人物感情,塑造人物形象,故而要求在改编时删繁就简,突出主线,使情节高度集中。据赵树理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豫剧《小二黑结婚》,是这方面的范例。1962年,杨兰春在将其改编为豫剧时,对戏的唱词和结构有了较大改动。小说主旨在于通过描写小二黑与小芹冲破家庭阻挠和恶势力干扰,成功追求自主婚姻,宣传边区政府提倡的新型婚恋观。杨兰春保留了小说原意,同时将其中描写、叙述的成分列出,提炼小说中含有的戏剧因素,将心理描写改为人物道白和动作,强化了主要矛盾,使戏剧冲突在剧情里纲举目张。改编后的豫剧《小二黑结婚》突出了“自由恋爱受阻——区长断案——有情人终成眷属”三大结构板块,且人物、时间、场景比小说更集中,还强化了代表新政权力量的区长在小二黑与小芹自由结合中的关键作用;对小说中两个喜剧色彩的人物——三仙姑和二诸葛,也既充分渲染了喜剧色彩,又给予恰当的人文关怀,实现了从小说文本到戏剧舞台的成功转换。改编后的剧作一经上演,即好评如潮,如今成为三团的保留剧目。剧中“清凌凌的水蓝盈盈的天”“五角红星绣中间”“树上的柿子圆又圆”“你知道来我知道”“开会到县上”等脍炙人口的唱段已广为流传。
其次,对改编与重塑的适度把握。剧作家在改编文学作品时,还注意到了“还原”与“重塑”两个关键性词语。由于这些作品所具有的知名度和群众基础,对其改编往往能提高观众的兴趣,使创作具备了一个较高的起点。不过,是尽可能地忠实原著,对其情节、场景予以再现,还是在原著的基础上更多地按照改编者的构思予以表现,是改编过程中经常要遇到的问题。忠实于原著,便失去了改编者的个性,不会建立起自身样式的特质;离原著太远,则可能违背原著的意图,遗漏其精华所在,也很容易引起观众的质疑。故而适度把握二者之间的关系,寻找原著之所以受人们喜爱、为群众所乐道的精神意旨,用自身艺术样式的特定手法去还原这种打动人心的名著精魂,是改编者应具备的素质。2008年,由剧作家孟华根据鲁迅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豫剧《伤逝》,成为近年来少有的杰出剧作。该剧体现了小说的主旨,通过涓生与子君从热恋、同居,到困顿、破裂,以至于黯然自逝的爱情全程,来反映“五四”时代冲破封建藩篱、勇敢追求自由是新青年持久而又艰巨的使命,诠释了鲁迅《彷徨》的中心立意: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同时又注入创作者崭新的思维,在深沉的意蕴下融入轻柔、抒情的成分,使剧作蒙上了一层优美的抒情色彩,借舞台表演重塑其艺术魅力,为人们提供了回味深思的空间。该剧还首开河南豫剧小剧场的历史纪录,拉近了演员与观众的距离,使人感到亲切、逼真,成功实现了从小说平面叙述到戏曲舞台展示的转化。
再次,注重了豫剧的独有属性,具有浓郁的“河南风味”。戏曲改编中,原著已转化为新的艺术符号,只有将原著的血液化入戏曲,充分顾及一个剧种所蕴含的地域风情,展现这个剧种所独具的艺术魅力,才有可能获得成功。无论是对小说、话剧的改编,也不论是注重还原还是擅长重塑,都要重视戏曲剧种自身特色的发挥和展示。不少据文学作品改编后的剧作保持了豫剧朴实自然、贴近生活的特点,让豫剧的本体神韵得以充分展现。如根据李凖的小说改编的《李双双》一剧,在孙喜旺出场时设计了一段脍炙人口的唱词:“我这走过了一洼又一洼,洼洼地里头好庄稼。俺社里要把那个电线架,架了低压架高压。低压电杆两丈二,高压电杆两丈八。安上一个小马达,得喔把套拉它得得喔喔把套拉。叫它拉犁又拉耙,叫他摇耧把种撒。拉起磨来赛牛马,拉起水车哗、哗、哗啦啦啦啦啦、哗啦啦啦啦。庄稼人有了它,可是真得法”,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和生活情趣,既通俗易懂,生动活泼,又富于性格化,使人倍感亲切。同时,戏曲创作离不开音乐、唱腔、板式,不同音乐板式的变化运用是戏曲创作的重要元素。豫剧有二八板、慢板、流水板和散板四个主要的声腔板式,根据剧情和人物感情变化的需要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其中二八板分为慢二八板、中二八板、二八连板、快二八板、紧二八板、紧打慢唱,流水板分为慢流水、快流水、流水连板,以表现明快、爽朗、喜悦或急切、紧张、激愤、悲痛的心情或情景。《李双双》中孙喜旺出场时的“洼洼地里好庄稼”这段唱,即巧妙地运用了慢二八——快二八——快流水——流水连板的样式,尤其“得喔把套拉它得得喔喔把套拉”,及末尾“拉起水车哗、哗、哗啦啦啦啦啦、哗啦啦啦啦”的演唱,旋律流畅,节奏跳荡,听起来琅琅上口,节奏感极强,很恰当地表现了人物的喜悦心情,成为广为流传的唱段。
这些剧目之所以能够受到观众欢迎,还在于舞台呈现上较好地处理了“传统性”和“现代感”的统一。现代戏在表演手法上有其特殊性,既不可过分拘泥于传统的表演方法和程式,失去现代戏的特色;又不能将传统戏的表演完全摒弃,让现代戏没有了“戏曲味”。不少豫剧艺术家对此有准确把握,将豫剧传统表演程式加以有效改造,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准确到位、富有节奏感的动作,使舞台呈现与现实生活较好地融为一体。在演出《白毛女》《赤叶河》《小二黑结婚》《李双双》《耕耘记》《罗汉钱》《三里湾》时,崔兰田、高兴旺、魏云、高洁、王善朴、马琳、杜启泰、郭慧兰、韩玉生、任宏恩等优秀艺术家即为如此,让这些剧作具有了持久的生命力和艺术感染力。
在豫剧对文学作品的改编和演出过程中,也暴露了一些问题,如没有深入理解作品的文化内涵,使得改编后的剧本相比原著少了历史文化的厚重感;有的演员对人物理解不深,所塑造的舞台形象缺乏震撼力和情感冲击力,等等。这是无须回避的缺陷,有待于编剧和演员综合素质的提升。总体来看,多数编剧既保留了原作精华,又结合豫剧的特点进行艺术加工,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改变和演出的过程,也是编导和演员学习现当代文学家的著作、提高他们文化水平的过程。将文学作品用豫剧的审美视角去重新表现和演绎,将经典的魂魄注入豫剧的特性之中,不仅丰富了豫剧剧目,为现代戏的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还对底层民众了解文学大家们的作品起到了桥梁和纽带作用,使名著以另一种朴实自然的姿态,让一代又一代豫剧爱好者所欣赏接受。
注释:
[1] 1938年2月3日,中州戏曲研究社在开封醒豫舞台首演王镇南任演,常香玉饰疯女,赵锡铭饰公公董成,李门搭饰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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