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目而视• // 付秀莹:不一样的“风景”

文/蔡家园

长篇小说《陌上》

在70后作家群中,付秀莹是一位具有极高可辨识度的作家。只要看看她的小说题目,如《惹啼痕》《定风波》《鹧鸪天》《秋风引》《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花好月圆》等,就会明了她的审美取向。她的叙事平淡自然,描写细腻逼真,尤其是心理刻划细致入微,语言清新明丽而且富有节奏感,注重营造意境,文字间洋溢着诗情画意。评论家饶翔说,她成功地继承了“荷花淀派”的文学传统。如果从文学史上追溯,她显然还受到沈从文、汪曾祺,包括《红楼梦》的影响。

最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的《爱情到处流传》。风流倜傥的父亲和风姿绰约的四婶发生了婚外恋情,幸好聪慧的母亲巧于周旋,家庭才得以保全。一个看似俗套的故事,她选择了一个特别的角度切入——从一个小女孩的视角去窥视成人世界,以童心滤去了人间的残酷与丑恶,直抵人性幽微的褶皱。她处理情节的方式有点类似于国画中常用的留白手法,别具审美张力,也初步确立了她的风格。

到了长篇小说《陌上》出版,付秀莹作为“这一个”的形象更为鲜明。这部作品直面当下乡村的最新经验,触摸到时代风潮中的隐隐脉动,就像一首悠长而唯美的谣曲,为当代乡土写作中别开一种生面,受到了广泛好评。

付秀莹在这部长篇中摒弃了对乡村进行寓言化处理的流行方式,极尽其才能书写日常生活——家长里短、婆媳吵嘴、偷人养汉,全是些鸡零狗碎的小故事、小细节。小说中人物之间的矛盾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婆媳矛盾,一类是夫妻矛盾。这些矛盾带给人物的小烦恼、小纠结、小悲欢也都是相似的,而且基本限制在家庭关系之中。尽管有人认为这种小视野略显单调,可能会影响作品的深度表达,但是,家庭是社会生活中最重要、最活跃的细胞,其实折射着社会和时代的变迁,具有一滴水映现世界的效果。读完全书会发现,这些琐屑的生活呈现出某种整体感。这种整体感就是金钱、权力主导下乡村现实秩序的蜕变,尤其是精神和道德的变化。

与莫言、贾平凹等作家的“过去式”乡村书写不同,付秀莹处理的是“现在式”——当下正在发生的乡村生活经验,这无疑更具挑战性。在她看来,乡村既非完全“溃败”,也非理想的“桃花源”,而是一个被纳入了现代性进程的生机勃勃的复杂存在。她没有将乡村置于城/乡、新/旧、现代/传统等二元对立的框架中来审视,而是以一种整体性的视野去观照,故而发现了乡村伦理精神和社会结构的丰富与复杂。隐藏在乡村伦理精神和秩序背后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这些普普通通小人物幽微的情感生活和精神世界,才是她着笔的重点。

《陌上》给当下乡土写作带来的启示是多方面的,我认为其中的风景描写尤可称道。随着上世纪80年代后期纯文学观念的兴起,“向内转”成为重要的文学方向,作家们更多地关注人物内心、关注人性,关注感觉和欲望,而对外部世界——环境丧失了探究兴趣,风景描写渐渐从小说中退场。当人物成为小说的中心之后,描写要么被心理化,要么被叙事化,人物活动的背景无一例外变得模糊。而《陌上》不一样,风景不仅浓墨重彩地回归,甚至成为小说中的角色。日本学者柄谷行人说过,只有在“内在的人”那里,风景才能被发现。对于当代许多作家而言,之所以失去了鲁迅式的或者屠格涅夫式的描写风景的能力,不是因为他们缺乏描写才华,而是没有成为一个“内在的人”,因此才对风景视而不见。付秀莹对于风景的重新“发现”,不仅有助于我们思考现实主义文学创新中的典型环境塑造问题,而且建构起了她自己的美学风格。

且看《陌上》中的一段:“夜深了。芳村的夜,又安静,又幽深。月亮在天上游走着,穿过一朵云彩,又穿过一朵云彩,再穿过一朵云彩,一时就不见了。地上的庄稼啊房屋啊草木啊,也跟着一阵子明,一阵子暗,有一阵子,竟然像是被洗过,清亮亮的,格外分明。玻璃窗子上影影绰绰的,落满了树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开了,香气浓得有点呛鼻,叫人忍不住想打喷嚏。”短句子,重叠词,故意重复,动静结合,安静徐缓的节奏,柔美旖旎的光影,传递出深邃幽静的意境。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字里行间弥漫着深情。

曹文轩说过:“芳村将会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经典空间,……说不准多少年后还会成为社会学家研究乡土中国的一份可以触摸的活的历史档案。”付秀莹对于风景穷形尽相的描写,无疑给这个“经典空间”奠定了坚实基础。

蔡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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