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品萃华 萧瑟简远 冷逸幽静 ——陆治的《溪山访友图》

明代中后期,苏州经济繁荣,吴门画派也渐趋壮大。以沈周、文徵明等人为主导的吴门画派,主张绘画追求清秀古雅、平淡自然的状态,而摒弃师法南宋院体的“浙派”绘画。吴门画家认为,“浙派”绘画感情过于外露,画风草率粗野,徒呈狂态,讥其为“邪学”“野狐禅”。吴门绘画思想一时风靡整个画坛,趋附者源源不绝。吴门弟子繁多,均学沈、文。由于吴派矫枉过正,末习画风越趋软、赖、甜、俗,终成流弊。唯有几家画风独显,不入藩篱,陆治便是其中之一。

陆治(1496—1576),字叔平,号包山子,江苏苏州人,居太湖包山。他师从文徵明、祝允明二家,得文徵明画之细腻、祝允明书之潇洒,作品不拘一格、自成面貌。他隐逸之心尤重,觉得自己长期以诸生身份拿俸禄不妥,多次上书请辞。同时,他不喜与贵胄交往,为避酬应筑室于支硎山下,闭门谢客,极少外出。王世贞与陆治为忘年交,对其推崇备至。陆治画迹多不为迎合之作。他曾将王履《华山图》册临制一套,悉心研究其中绘画技法,并受到王履“意溢乎形”“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等绘画理论的影响,重形尚意,不独偏一家。他又能“去故而就新”,展现新的艺术想象,抒发自己之意,不人云亦云,不步人后尘。

现藏于苏州博物馆的陆治《溪山访友图》(见下图)纵32.2厘米、横43.5厘米。画家在画面右下方落款“陆治”二字,钤“陆氏叔平”白文印。此作为陆治晚年技法成熟之作。作品以平远构图,画面内容丰富紧凑。近景坡石嶙峋,枯树槎牙。树下茅屋临水而建,一文士循径而来,孑然立于桥上。沿水望去,对岸空亭寂寂,山后楼阁隐隐约约。顺着溪水远望,可见孤舟渔父、坡岸汀渚,气氛尤显萧瑟。远处水天相接,重峦叠嶂,风骨峻峭。

陆治的《溪山访友图》既有对吴派山水的继承,也有对自己的突破。画面中透露出他对平淡田园生活的向往和对奇峰怪石、深壑险涧的追崇。吴派文人多善用细腻松软的线条入画。而在此作中,陆治却用渴笔皴擦出锐利的线条,以表现出山石的肌理质感,使画面起伏自左至右非常秩序化,这也避免了矾头的刻意堆叠给观者带来的阻滞感。这种碎石成山的技法来自于元人,吴门众人推崇的也是元代黄公望一路。在构图上,陆治多吸收吴派特点,而笔墨的运用则来自于倪瓒。图中山石用笔枯涩,并且快速疾驰,多折线而少曲线,显得琐碎而繁密。此法显然来源于倪瓒的折带皴。图中树干用枯笔干墨擦出,且无一直笔,笔笔转去,这也是倪瓒惯用的技法。整个画面物象虽繁,但意境萧瑟简远、冷逸幽静。这也是陆治对倪瓒的作品深入了解后形成的。所谓“临摹虽易,神会难传”(莫是龙《画说》),陆治学倪瓒不仅仅停留于表象,而是深得倪迂之逸气。倪瓒常言自己的画乃“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写胸中逸气”,可见其性情闲静平和,无焦躁之气,是典型的隐士风范。陆治在科举仕途中连连受挫,终在其55岁时放弃科考,看破俗务隐匿于山林,借林泉烟霞涤荡胸中尘浊,领悟到倪瓒“吟咏情性”“冲淡萧散”之论,与古人思想契合,故下笔简淡、不落凡俗。

吴门画派自沈周发迹,至文徵明大振,其主要面貌来自董源、巨然、“元四家”,并深得古趣。吴门后辈多被沈、文流风所掩,表象形似,作画平庸板滞,刻露无韵者居多。董其昌曾言:“吴中自陆叔平后,画道衰落。”此可谓笃论。陆治能冲破藩篱,在众多吴门弟子中争得一席,实属不易。他未安于蹈袭前人蹊径,而是在一派“吴装”中寻求变化创新,不争计山石向背之毫厘,深悟倪瓒之逸气,终开创出自己独有的风格,成为作画“涤心神,抒逸气”理论的实践者,成为吴门画派最后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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