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整理/张萌萌

1962年10月27日，对意大利最大的石油公司埃尼（ENI）集团来说，是一个黑暗的日子。公司创始人恩里克·马太伊乘坐的飞机离奇地坠毁了，机上三人全部遇难。机械故障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直到今天，人们一直没有停止怀疑。作为世界石油史上扭转乾坤式的传奇人物，马太伊对当时的意大利意味着什么？

恩里克·马太伊在古普鲁士语中有“决心”的意思。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 24岁的马太伊加入反墨索里尼地下反抗运动组织，1945年受命解散法西斯创设的国家石油公司阿吉普，并将其转型重组为一家意大利重要的工业集团。

受命“挽狂澜”

阿吉普成立于1926年，一直在意大利北部从事油气勘探、生产、炼制和销售。但是长期以来，阿吉普在国内都无所发现，主要靠从外国石油公司买原油来炼制和销售。1938年起，阿吉普公司开始在利比亚开展油气勘探，打了9口探井，正准备进行地震勘探时，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勘探工作不得不一度中止。几年的战争使得石油企业的生产设施受到破坏，炼油装置和管道泵成了废墟，油轮几乎已不存在。因此，战后新政府意欲卖掉阿吉普。1945年，上议院向阿吉普公司派去恩里克·马太伊，他也不负众望，成功令阿吉普起死回生。

马太伊曾经参加过意大利的反法西斯游击战争，在意大利天主教和民主党内有相当的影响。他到任以后，没有匆忙宣布政府的决定，而是听取了科技人员的意见，认为根据以往多年的勘探，波河谷底很可能蕴含丰富能源，应该进一步勘探。当时几家外国公司都急于收买濒临破产的阿吉普公司，但马太伊头脑清醒，果断地批准开展勘探工作，果然于1946年在米兰附近发现了卡维阿嘎气田，1947年又发现了黎帕塔气田。这些气田的发现，使政府放弃了清算阿吉普的决定。1949年，阿吉普买下对斯纳姆公司的控制权。马太伊于是让斯纳姆加紧在意大利北部建设天然气管网，使这里5年内成为欧洲天然气管网最发达地区，天然气成为工业和居民生活的重要能源。同年，阿吉普又发现了意大利第一个陆上油田——科特马角尔油田。从此，意大利有了本国的原油供应源。

这使得马太伊信心十足，他公开宣称：阿吉普将会使意大利摆脱外国石油公司对石油市场的控制。当时，欧洲不少发达国家为了确保本国能源供应不受跨国公司控制，纷纷成立国家石油公司，马太伊运用他在政界的影响，促使意大利议会于1953年通过了第136号法案，决定将本国同石油有关的几家企业合并或由国家投资，组建国家碳氢化合物总公司埃尼集团。公司被赋予“在碳氢化合物领域中发展国家利益”的使命。法案明确规定：“公司作为正常的商业性股份公司来运作，推行政府的能源政策，改善国家的能源供应，保障国家能源供应的安全，为国民经济发展创造条件”。法令授予埃尼集团在波河流域独家进行油气勘探开采的权利，其他私营公司只能在其他地区活动。恩里克·马太伊任埃尼的董事长。

埃尼集团很快就在全意大利建立了油船队和加油站网络，在质量和客户服务上超过了埃索和壳牌，第一次融入了现代化设施。运用与阿吉普同样的模式，马太伊投资炼油厂、巨型化工企业、使用埃尼集团的天然气作原料的合成橡胶厂，以及专门建设埃尼的炼油厂及相关设施的重型工程建设公司。公司还收购了一支油船队，专门帮埃尼从海外运送石油，打破了英美船队的垄断。

到1958年，意大利天然气销售中仅由埃尼经手的部分就达到了每年7500万美元。或许，在战后15年的时间里，在建设意大利工业方面，没有哪个人的贡献比马太伊大。早在1954年，美国驻罗马大使馆在给华盛顿的大使备忘录中就曾写道：“在意大利经济史上，一家国有公司拥有如此好的财务偿还能力，这是第一次。这完全归功于这家企业卓越而负责的领导者”。

《纽约时报》评价马太伊时，曾说他对意大利“战后经济奇迹”的贡献超过了任何一个意大利人。

激怒“七姐妹”

如果说马太伊在意大利的能源独立计划激怒了“七姐妹”公司和它们背后的英美利益集团，那么，他在海外寻求独立原油供应的努力，特别是当“七姐妹”公司得知马太伊与发展中国家签署合同的条件时，更是将这种愤怒转变成对这位意大利实业家疯狂的仇恨。

1954年，美国和英国策动了伊朗政变，搞垮了主张石油国有化的摩萨台政府。摩萨台倒台后，伊朗国王在英美情报部门的积极支持下重新掌权，他没有完全否定前总理所做的工作。伊朗国家石油公司仍然保留国有实体，控制所有石油和天然气的地下储备。但是，到1954年4月时，英美石油公司和法国国有CFP公司，开始与伊朗政府和伊朗国家石油公司谈判，希望得到参与伊朗境内10万平方英里范围内25年的石油开采合同。

经过谈判，盎格鲁-伊朗石油公司（此时已更名为BP公司）得到了这一地区40%的石油开采权。另外皇家壳牌公司获得了14%的开采权，名列第二。两者合起来，英国公司得到了这一地区产量的大头（54%）。另外有40%在美国的石油巨头们与少数洛克菲勒集团的“独立”石油公司之间分配，6%给了法国CFP公司。马太伊找到“七姐妹”公司，要求分给埃尼一杯羹，但却遭到英美的“羞辱”和拒绝。

这件事对马太伊的触动很大，他决心向国际石油垄断资本发起反击，决意参与国际石油资源开发。马太伊创造了一种同产油国政府合作开发油气资源的新模式，不要大国际公司插手。他的新合作模式是：埃尼获得许可后，开展风险勘探，如果找油失败，费用由埃尼承担；如果找到了油田，埃尼和主权国政府共同投资开发油田，即主权国投入一半资金，获取一半利润，双方还轮流担任合营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合营公司还同其他公司一样，其利润的50%向主权国缴纳矿区使用费和其他税款。这样产油国成了油田的真正主人。这是对各大跨国石油公司的挑战！马太伊的口号是：对外开放必须既有利于意大利，又有利于主权国。

1955年，埃尼首先在埃及实践了这种合作模式。埃尼获得了埃及西奈半岛石油开发的一部分份额，到1961年，已经差不多每年可以得到250万吨原油，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其中的大部分石油都是由埃尼的炼油厂来提炼，基本满足了意大利日益增长的石油需求，而这些都不必支付美元。

马太伊对英美主要石油公司的真正挑战是1957年进入伊朗。1957年春，马太伊就一项前所未有的安排开始与伊朗国王谈判。交易的条件是，在新成立的合资公司SIRIP里，伊朗国家石油公司将得到总利润的75%，埃尼得25%，该公司拥有在伊朗8800平方英里可能含有石油的未分配地区25年的垄断开采权。一位英国高级官员表示，“意大利人在中东的石油产区又伸进来一条腿”。

华盛顿和伦敦的观点与“七姐妹”公司完全一样。马太伊的行为如果不加限制，有可能扰乱英美主导的石油秩序。英美石油公司与发展中国家的标准协议是石油产量五五分成，并且操纵下游的巨额利润。如果允许马太伊加入到“七姐妹”俱乐部，它们担心比利时、德国和其他一些国家的公司会有同样的要求。因此，美国和英国政府正式向伊朗提出抗议，要求中止与马太伊的合作。

但是，抗议并没有立竿见影。1957年8月，马太伊和伊朗达成了开创性的协议。在谈到这一合同的潜力时，马太伊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中东现在应当是工业化欧洲的中西部”，标志着他打算由欧洲帮助建设中东的工业和技术基础设施，石油协议只是第一步。

1961年3月，第一批埃尼油船停靠意大利的巴里港，带来了与伊朗人合作的第一批成果——18000吨波斯湾原油。马太伊还在SIRIP合资企业中第一次成功开采水下石油，成为这一领域的领先者。

马太伊对英美主要的石油公司的真正挑战是1957年进入伊朗。一位英国高级官员表示，“意大利人在中东的石油产区又伸进来一条腿”。

离奇“坠机门”

在意大利内部，马太伊继续对“七姐妹”公司施加压力，他对消费者采取累进制价格优惠政策，并且说服意大利政府降低过高的汽油税。这一政策的直接结果就是，迫使英美石油公司在意大利降低油价，1959-1961年降低了25%，这对意大利战后第一次真正的经济恢复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在国外，马太伊继续推行积极的外交政策，寻找那些英美石油公司认为太小而没有引起注意的地区。马太伊亲自走访了非洲和亚洲新独立的一些国家，与它们讨论发展前景。

马太伊还在一些国家建设本地炼油厂，这些厂都由这些国家所有。这打破了“七姐妹”公司对盈利能力最强的炼油业务铁板一块的控制。产油国不再仅仅是原材料供应来源，而且开始建设现代化的本地工业，加工自己的矿产资源。反过来，埃尼也得到了在该国投资的稳定回报，它还得到了炼油设施建设的垄断合同，还有独一无二的世界石油市场。

自1958年后，埃尼已经与前苏联签署了购买少量原油的合同，每年不到100万吨。但是，西方人得到的传闻是，在莫斯科，马太伊和前苏联外贸部长帕托里兹切夫之间谈的数字远大于此。1958年10月11日，马太伊签署了一项协议，在今后五年，每年从前苏联购买240万吨石油，作为交换，埃尼确保扩大前苏联对西方的石油出口能力。石油不再用现金支付，而且改用一种大口径油管输送。这将有助于建设一条从伏尔加河-乌拉尔到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匈牙利输送前苏联石油的大型管道网。当这一网络完成后，每年可把1500万吨前苏联原油输送到东欧，在那里，再换成前苏联所需要的工业品和粮食。当时，前苏联迫切需要大口径的输油管，但缺乏必要的生产能力。

埃尼还得到意大利政府支持，国有芬赛德集团受委托在意大利东南部城市塔兰托建设一座新钢厂，每年生产200万吨的大口径钢管。塔兰托的工厂很快建成了，而且于1962年9月开始为前苏联市场生产管道。

意大利可以从前苏联手中以1美元/桶的离岸价格买到石油，装运地点是黑海，同样质量的石油在科威特的价格是1.59美元/桶，加上0.69美元的装运成本；1960年初，这种石油在美国的价格是2.75美元/桶。意大利钢铁和化工部门吸纳了大量的劳动力，增加了许多工作机会。

然而，就在芬赛德的工厂开始为前苏联生产输油管一个月之后，即1962年10月27日，马太伊乘坐的一架从西西里到米兰的私营航空公司的飞机坠毁了，机上三人全部遇难。

在今天看来，这一事件必然会引起猜测，并会被认为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此后，当时的美国中央情报局驻罗马负责人托马斯·卡拉梅辛斯在没有作出任何解释的情况下离开了。他后来在智利反对萨尔瓦多·阿连德的军事政变中发挥了作用。马太伊遇难的时候，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麦科恩拥有加州标准石油公司100多万股的股份，也许这仅仅是巧合。卡拉梅辛斯于1962年10月28日提交的关于马太伊之死的报告，从来没有公开过，美国政府以“关系国家安全”为由拒绝提供。

去世之前，马太伊已经在设法争取意大利第一座试验性核电站的建设权，并且在埃尼成立了新的分支机构，即ENEL，这是一家雄心勃勃、致力于开发国家电力网，并且十分看好核能的国有电力企业。此外，除了与伊朗、埃及和前苏联签署石油供给协议，他还与摩洛哥、苏丹、坦桑尼亚、加纳、印度和阿根廷签署了类似的开发协议。《纽约时报》评价马太伊时，曾说他对意大利“战后经济奇迹”的贡献超过了任何一个意大利人。

编 辑/张萌萌

微信编辑/姜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