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故事

上图:路遥(左)和矿工们在一起。路遥为了创作《平凡的世界》,曾去陕西铜川的煤矿亲身感受矿工在井下的艰苦生活,读者在书中读到的孙少平在铜城挖煤的生活即源于此。

下图:陈忠实像。陈忠实创作的《白鹿原》是当代文学史上当之无愧的经典。

陈忠实唯一的长篇小说——《白鹿原》

1993年是陕西作家大放光彩的一年。

这一年,四位陕西作家陈忠实、贾平凹、京夫、高建群的四部长篇小说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光明日报》首先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现象,以“陕军东征”这样一个极具传播效果的词来命名这一现象,推荐这四部小说的文章发表后,果然引起了文学界、学术界的热烈讨论。

如今二十五年过去了,这四位作家现况如何?高建群仍然活跃在文学圈,2009年推出了讲述渭河平原一个家族三代人故事的长篇小说《大平原》。京夫于2008年逝世。陈忠实也于2016年逝世。贾平凹向人们展现了他旺盛的创作精力,今年他推出了第十六部长篇小说《山本》,讲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秦岭中一个镇子的历史。贾平凹可谓如今陕西文学的代表人物。

与来自秦岭的贾平凹的高产相比,来自关中的陈忠实一生只有一部长篇小说——《白鹿原》。对于一位作家,一生能有一部《白鹿原》这样的作品,足矣。而对于读者而言,《白鹿原》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作品,《白鹿原》甫一问世即遭到读者“哄抢”,抢不到的读者只好在书店留下自己的姓名,等候下一批书的到来。

《白鹿原》是无可争议的当代文学经典。它讲述了从清末到新中国成立的近现代历史进程中,关中平原的白鹿原上白家和鹿家的沉浮。家族小说向来是中国作家钟爱与擅长的题材,但像《白鹿原》时间跨度这么长的家族小说并不多见,《白鹿原》的历史纵深感意味着作者必须花费极大精力去理解错综复杂的近现代历史,以及更重要的是它对白鹿原的影响。我们看到的白鹿原是饱经蹂躏的白鹿原,革命、侵略、饥荒、瘟疫接连席卷白鹿原,但在每一次变动后,白鹿原都能恢复生命力,让被打乱的生活再度恢复秩序。

《白鹿原》中的人物,无论是正面角色还是反面角色,都饱满而传神。白嘉轩是小说的主人公,陈忠实曾自述“白嘉轩就是白鹿原。一个人撑着一道原。白鹿原就是白嘉轩。一道原具象为一个人。”在他的身上体现出了对传统道德的高度尊重,他从自己的姐夫朱先生那里得到了蓝田吕氏创制的《乡约》,身为族长的他兢兢业业以《乡约》规范族人的行为,凡有违者以族规严惩之,即便是自己的长子也绝不放过,不仅不放过反而更加严厉地执行惩罚。白家与鹿家最大的不同,或许正在于对家教的重视,白家虽然也出了逆子,但仁义二字始终在白嘉轩的心中有最重的分量。在《白鹿原》所描写的诸多世事浮沉中,白嘉轩对仁义二字的坚守好似磐石,撑起了白鹿原。但读者也分明能够感受到白嘉轩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他唯一的女儿白灵也许是这部小说最可爱的女性,她是一位敢爱敢恨的新女性,她不服从父亲对自己婚姻的安排,成为共产党员从事学生运动,最终成了“革命烈士”,白嘉轩对她无可奈何,他已无法理解女儿信仰的主义。

《白鹿原》的题记引用了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白鹿原》正是这样一部民族的秘史。

路遥呕心沥血的鸿篇巨制——《平凡的世界》

在“陕军东征”的前一年,也就是1992年,陕西作家路遥在西安因病逝世,年仅42岁。路遥是陕北穷苦人家的娃,穷到什么地步呢?路遥七岁时,父亲带他去延川“串亲戚”,把他放在了自己大哥家,说好到县城赶集后就来接路遥回家,但其实父亲偷偷溜走了,将他过继给了伯父,已经懂事的路遥对父亲的意图心知肚明,但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路遥一生受了很多苦,有些是“环境给予的”,有些是“主动向生活索取的”,他在文学这条路上吃的苦大多是“主动向生活索取的”。路遥1973年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读书,此前他发表过一些诗,写小说则是从大学时开始的,他的成名之作是1982年发表的中篇小说《人生》。当代文学是长篇小说的天下,尤其对于在小说领域耕耘的作家,没有长篇小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在《人生》获得成功后,路遥酝酿“要写一部规模很大的书”,这便是路遥以拖垮身体为代价而结出的《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确实是“一部规模很大的书”,三卷本百万言,它讲述了1975年至1985年间,一对农村兄弟孙少安、孙少平为了各自生活奋斗的历程:

少安是家中的长子,为了承担家庭的重担放弃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少安精明能干,是个种田的好把式,虽然家中光景不好,但自信凭借自己的双手总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他与村支书的女儿田润叶自小相好,面对如今已经成为县城教师的润叶,少安认为自己的农民身份与她相差太远,拒绝了润叶愿与他一辈子好的意思,去山西迎娶了同为农民的贺秀莲。在改革的东风下,孙少安与妻子在村里办了一个砖厂,日子越过越红火,然而秀莲却因为过劳而罹患癌症。

少平是家中的次子,他在县城里念到了高中毕业,尽管那时高中整日都是劳动加政治学习,几乎学不到有用的知识,但他与田晓霞的相识,使他读到了许多文学书籍,开拓了他的眼界。毕业后少平回农村教了一段时间书,但他向往着村外的世界,辞别了家人,他先是来到黄原当小工,靠出卖劳力过活。在黄原,他与晓霞在古塔山下定情,然而两人身份的差异始终困扰着他,他知道也许这段感情最终将以悲剧收场,却又不愿与晓霞分别。后来少平去铜城挖矿,从报上得知了晓霞抗洪抢险殉职的消息,而自己也在井下因为救徒弟而受重伤。

在《平凡的世界》中,主人公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在机遇降临他们身上的同时,他们心爱的人先后被夺去了生命,这就是平凡的世界的本色,苦难接连不断,芸芸众生都必须为生存、为理想而不断搏斗。或许这就是《平凡的世界》触动人心、经久不衰的原因。

从津门到阿勒泰,每一处都有别样的文学风景

在当代文学史上,除了“文学陕军”外,还出现过“文学湘军”“文学鄂军”等,前者包括韩少功、古华、唐浩明等作家,涌现出《马桥词典》《芙蓉镇》《曾国藩》等作品,后者包括刘醒龙、熊召政、池莉等作家,涌现出《天行者》《张居正》《烦恼人生》等作品。

文学与地域的关系是当代文学一个十分有趣的话题,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人,一方人写出了一方文字,一方文字记录了一方水土的故事。故乡是所有作家都无法绕开的母题,对于故乡的风土人情,我们总有天然而持久的兴趣,当它融化在笔尖时,只有痕迹的深浅之差而已。尽管很多地域的作家在书写本乡本土的故事时并没有“成军”,相较而言声势似不够壮大,在文学的星空中难以构成一个星座,但也从来不乏璀璨的明星。

如果说黄土高原成长起来的“文学陕军”承载着农耕文化的沉重与坚韧,那么冯骥才的“津味小说”则表现了市井文化的世俗与奇绝。在近代历史中,天津是北方最早开埠的一批城市,一跃成为北方最大的通商口岸,华洋杂居,三教九流汇聚于这个水陆大码头,孕育出了深厚的市井文化。冯骥才满肚子都是天津市井的传奇故事,读者虽为猎奇而来,却也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津门的市井文化以及其中蕴含的世道人心。冯骥才有一部传奇小说集《俗世奇人》,其中有一篇讲一个酒婆喝酒后过马路,每次只要一到路口就清醒,可有一次却昏了头死在了路口,原来之前酒馆老板卖的是掺了水的酒,这次卖的是不掺水的酒,却不想让酒婆丧了命,故事虽简单,但仔细咂摸起来真可谓一言难尽。

在离天津三千多公里外的新疆阿勒泰地区,是近年来受到关注的作家李娟的故乡。李娟以散文见长,她的《冬牧场》写哈萨克牧民在严寒冬季的生活,由《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构成的“羊道三部曲”仍然写的是哈萨克牧民的游牧生活。李娟的文字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文字,她的文字单纯而温暖,没有过多的修饰,其实李娟所受的教育十分有限,她的文字不是教出来的,而是自然流淌出来的。她的散文营造了一个空旷的世界,犹如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天很高,云很低,人很小。早在1996年张承志发表《牧人笔记》时,他已明言游牧文明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李娟的散文专注于阿勒泰的哈萨克游牧民生活,其实亦在为我们保存一份游牧文化的动人纪录。

中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地域文化深厚丰富,当代作家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题材,而作为读者,我们亦幸运地能够通过文学这种方式,在地理的广度中感知心灵的深度。(易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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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当代文学的故事

新疆于我是个陌生的地方,直到看到李娟的书,《我的阿勒泰》《冬牧场》《遥远的向日葵地》……仿佛与一位素未谋面的老朋友促膝长谈。她带我认识她生长的地方,分享成长的欣喜与哀愁,描摹阿勒泰的春夏秋冬,诉说对这片土地的眷恋。我深深被她笔下的人与物所吸引,毅然一个人踏上新疆之旅。旅途中有一个画面印象最深,在一片广阔无垠的麦场,一个男人骑着摩托在麦田行驶,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一只奔跑的猎狗,驶向远方由大树木头搭成的家。在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劳作,一起面对孤独。人和狗一前一后默契奔跑的画面让我心中满溢着脉脉温情。现实中的阿勒泰与李娟笔下的阿勒泰在此刻重合——广袤而静默,给人以温柔向上的力量。

有人说,李娟的散文为灾难病痛提供了一种全新解读。而我更喜欢《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对李娟的评论:“那是一个在大地上和风雨中跋涉的人。”她年少时随着家人四处迁徙,生活极其艰苦,有段时间一家住在森林深处用塑料布搭起的帐篷里,时常要半夜起来追回被风吹跑的屋顶。她说:“痛苦这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满不在乎的人不是无情的人。”她的文字中,能看到苦难与孤独,更能看到人在面对这苦难与孤独时的坚韧、幽默、豁达。在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她与草木河流、天空飞鸟对话,那是对自然的敬畏,也是对自我的审视与和解。(江西宜春 邱琳)

我最崇拜的作家是路遥,影响我一生的书籍是他写的《人生》,每次读都有不一样的收获。他在书中说:“现实是不能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谁如果要离开自己的现实,就等于要离开地球。一个人应该有理想,甚至应该有幻想,但他千万不能抛开现实生活,去盲目追求实际上还不能得到的东西。尤其是对于刚踏入生活道路的年轻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最重要的认识。”这段话让我印象深刻,也让我深受教育。

改革开放四十年,也是我人生发生变化的四十年,《人生》这篇小说始终鼓舞着我前进。我从一个农村的孩子到参军入伍十三年,光荣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后转业到公路部门从事党建工作,业余热爱写文章,现在年龄也大了,青丝变白发,但我无悔人生之路。我感谢《人生》这本书,感谢作家路遥。(辽宁本溪 陈在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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