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说了这本《四夷居中国》的前半部分(没看的赶快去补一下),做好了准备,现在重点来了。
先来看西周的例子。到了西周最后一任君主周幽王的时候,周朝的对外用兵日益频繁,对于战马的需求也日益旺盛,导致对于西戎的物质索取超出了后者能够承受的限度,于是西戎不断入侵,周朝的西部边疆不断告警。这个故事的重点是周幽王上演了“烽火戏诸侯”的戏码,最后西戎的一支,也就是犬戎攻进西周的国都镐京,西周也就灭亡了。
西周为了马这种关键性的战略资源,对西戎过度索取,最终导致西戎的反叛和西周内部的坍塌。西周灭亡以后,周平王把国都迁到东边的洛邑,这就是著名的“平王东迁”,历史进入东周时期。
颇有意思的是,犬戎虽然灭亡了西周,但最终的获益者并不是犬戎,而是与西周物质交换最为频繁的秦人。与周朝的物质交换,使得秦人接受了周人的生产方式,开始从事农耕。秦人的数量逐渐繁衍,并且接受了周人的文化和组织方式,成为一支潜在的强大力量。
犬戎的入侵为秦人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西周向秦人许诺,如果秦人能够打败入侵的犬戎,收复关中,那么关中就归秦人所有。于是秦人就开始大批东进,进入曾经属于西周的渭河流域,打败了犬戎,占据了这片土地,同时也驱使犬戎被迫东迁。秦人在渭河流域生根发芽,休养生息,这是他们从边缘走向中心的第一步,也是日后统一中国的前奏。
其实,西周自己也曾走过类似的历程。周人原本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农耕部族,而是陇西岐山地区中的半游牧半农耕部族,拥有丰富的马匹资源,这种资源恰恰是商朝所渴望获得的。商纣王曾经软禁过周文王姬昌,当时一个归顺了周人的部族为了营救姬昌,向商纣王献上了美女、马匹和战车。后人多以为是美女起了关键作用,但从商朝对马匹的渴望来看,马匹和战车可能才是姬昌得以获释的关键。
获释后的姬昌被商朝授予看守西部边疆的权力,并且以马匹为主要交易品,与商朝保持了长期的物质交换关系。这与后来秦人和周人的关系如出一辙。来自商朝的剩余产品使得周人人数不断增加,并且向东扩展势力,商朝的金属农具等技术成果也不断被周人所掌握。周人的势力扩张到一定程度以后,和商朝的决战也就在所难免了。终于,商纣王在东征淮夷,也就是淮河沿岸的族群以后,国都朝歌出现前所未有的空虚。周武王姬发抓住这个时机,于是成就了武王伐纣的传奇故事。
我们再来看明朝和女真的例子,明末时期,关外的女真人是怎样和明朝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最终还打进山海关取而代之的。
前面说到明朝和女真在关外进行贸易,当时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为什么后来女真和明朝反目成仇了呢?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女真用来和明朝交换的产品中,没有一样是农业经济的产物,而全都是渔猎和采集的成果。明朝鼓励女真拿这些产品来和自己交换,反而促进了女真人开始偏离农业社会的发展轨道,对农业生产不感兴趣,而专注于渔猎和采集,经济结构也就越来越畸形。
还有一个更为意外的结果,女真人原本是分散居住在关外各地的,明朝在关外设置了马市之后,女真人也就越来越多地集中居住在贸易通道的两侧,为了争夺贸易带来的财富,某些女真部落的酋长就建立了自己的武装,互相角逐。明朝为了节省自己的军事开支,也乐于通过授权的方式,授权某些酋长进行自治管理。
明朝这种实用主义的态度,进一步促使军事权力和贸易利润集中到少数有能力的女真酋长手中。当时女真有一个首领叫做王台,手下已经有了上万人,这对于明朝而言,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王台手下还有一个首领叫做觉昌安,他有一个孙子,叫做努尔哈赤。
你看,本来是正常的贸易,却生出这么多问题。而且历史进入十七世纪以后,随着小冰期的到来,气候日益干旱。明朝和女真都开始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明朝这边粮食短缺,引起购买力的下降,对关外人参的需求也就随之下降了,毕竟人参不能当饭吃。女真那边粮食短缺,人参又失去了买主,就只能不断通过武力,想要冲进关内,抢夺物资。到了1644年,当饥饿的农民组成的起义军来到北京城下的时候,关外饥饿的女真人也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山海关。
故事的结局,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看,秦人、周人和女真人的这三个例子,是不是惊人地相似。
在此我们做一个小结。处于关键通道上的边缘人群,通过与中原王朝的物质交换,获得了中原王朝的剩余产品、先进技术和组织方式,逐渐强大起来,并且获得中原王朝的授权,为其守卫边疆。而中原王朝为了支付这种不断上升的成本,实力却在相对减弱。一旦遇上时机,比如中原王朝发生内乱,边缘人群也就有可能取而代之,实现“边缘征服中心”的逆袭。
作者提出的这个理论具有很强的解释力。下面我们要把它放到更广阔的世界,放到东亚大陆的三大板块当中去看,我们会发现,有很多历史问题都得到了解释。比如这两个问题:东汉末年,董卓的西凉军团是如何崛起的;鲜卑民族又是如何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成为一股重要的势力的。
作者运用他的理论,给出了一个类似的解释。秦汉时期的中原王朝,都面临着来自北方匈奴的威胁。这是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故事,本质上也是太平洋板块和西伯利亚地台板块之间的矛盾。我们都知道,为了防御和打击匈奴,秦汉两代的帝王们都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秦汉两代中原王朝应对游牧民族的手段,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秦始皇的做法。他为了防御匈奴,建造长城,直接动员大量人力戍边,迅速耗尽了大量剩余产品,这成为秦朝迅速崩溃的原因之一。第二类是汉武帝的做法,他吸取秦始皇的教训,在西北边境进行屯田,减少了食物在运输过程中的损耗,以支持他对匈奴的军事打击行动,成功逼迫匈奴逃往漠北。
但在匈奴逃往漠北以后,汉朝与匈奴的空间距离再次变得遥远,汉朝对匈奴的战争也出现了耗尽国力的趋势,以至于汉武帝在晚年幡然醒悟,下罪己诏,宣布休养生息。然而,逃往漠北的匈奴仍在不断地消耗汉朝的国力,以至于王莽宣布要厉行节俭的时候,能够获得百姓们的一致拥戴。
第三类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做法。东汉建国之际,匈奴卷土重来。东汉与匈奴的几次冲突,使东汉出现了新的财政危机。这时,大臣班彪,也就是《汉书》作者班固的父亲,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对匈奴策略。这个策略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叫做“不劳师而币加”,说白了就是汉朝不必自己出兵,而是花钱收买其他族群来对付匈奴。收买哪个族群呢?主要就是河西走廊附近的羌人,和蒙古高原东部的乌桓以及鲜卑。这两个族群一西一东,刚好把匈奴围在中间。
在班彪的建议之下,光武帝设置了护羌校尉和护乌桓校尉,对羌人、乌桓和鲜卑进行管理,向他们的首领赐予官职,还定期给予经济上的资助。于是羌人、乌桓和鲜卑就暂时成为了东汉的雇佣军,协助东汉攻打匈奴。
公元89年,是东汉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年。这一年,车骑将军窦宪率军出击北匈奴,东汉方面的兵力构成中,羌人、乌桓和鲜卑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据作者统计,东汉自身的兵力与外族雇佣军的兵力之比,达到了惊人的1:5。
这一战最后大获全胜,北匈奴投降者达二十余万人,其余向西逃走。东汉看似一举扫除了边患,实际上却埋下了更大的祸根。因为每年给这些外族雇佣军的赏赐,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光是给鲜卑的资助,东汉的青州和徐州每年就要拿出两亿七千万钱。这些流往外族的物资,帮助他们发展壮大。而且在北匈奴逃走以后,鲜卑占据了他们的地盘,人口繁衍,日益强盛,事实上成为了第二个匈奴。
与此同时,河西走廊一带的羌人,因为长期协助东汉作战,形成了职业军人的传统,成为一个强大的军事组织。匈奴走后,日益强大的鲜卑和羌人,越来越不像东汉的雇佣军,而像是两个更为可怕的敌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又开始向似曾相识的方向发展,只等出现一个新的历史契机。终于,东汉由于长期供养外族雇佣兵引起的国库空虚,以及地方官员的腐败,而爆发了黄巾起义。西凉军阀董卓率领着他那支羌人和汉人混合的军队趁机崛起,一度占据了京师,掌握了最高权力。而在后来的西晋灭亡以后,鲜卑成为中国北方最重要的一支力量,他们进入中原,建立了一系列政权。曾经统一中国北方的北魏和北周,都是鲜卑人建立的王朝。甚至隋朝和唐朝,也和鲜卑人摆脱不了联系。
这个故事和此前的周人、秦人的坐大,以及此后女真人的崛起,看上去是那么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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