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烟雨,不见楼台。
也是这样烟雨迷蒙的春日,一位诗人写下了这里的况味: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是杜牧对南朝的那段“黄金时代”的遥望,也是一位诗人对盛世的迷茫。他生在盛世大唐,却在无意间向三百年前的那个稍纵即逝的时代投去艳羡的目光。
多少楼台烟雨中
那是流星一般出现的时代,又如流星一般逝去,我称之为“偏安一隅”的黄金时代。
它的缔造者就是“由我得之,由我失之”的南朝梁武帝萧衍。
天纵奇才梁武帝
萧衍,字叔达,小名练儿,乃汉代名相萧何之后。其父萧顺之是齐高帝的族弟,因此萧衍乃皇亲国戚,然而让他青史留名的并非是其高贵的出身,而是他“少有人及”的成就。
萧衍可谓是中国帝王当中的多面手:他擅长书画,是南朝乃至中国书法史上著名的书法家和画家;他擅诗文经史,是“竟陵八友”之一;擅长兵法谋略,熟读兵家战策可为良将,北魏孝文帝曾言“萧衍善用兵,勿与争锋”。
梁武帝萧衍
这样一位“天纵奇才”的年轻人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他也的确干了一件大事:拥立齐明帝萧鸾为帝有功,因此成为天子的近臣,当上了中书侍郎。齐高帝驾崩之后,公元483年,著名的“齐东昏候”萧宝卷继承大宝,成为一代昏君。萧宝卷称帝之后大肆杀戮,尚书令萧懿被杀,而萧懿乃是萧衍的兄长,捅了篓子的萧宝卷担心萧衍起兵造反,便派刺客击杀尚在雍州的萧衍。熟料运筹帷幄的萧衍不仅算准了萧宝卷的伎俩,情报工作做得更到位,刺客一入雍州他便知悉,便大摆酒宴邀请刺客喝酒。
梁武帝如建康称帝
席间小声对刺客说:听说你是来杀我的,现在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刺客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否认,萧衍便邀请刺客参观一下雍州的军备城防,结果这位刺客竟然被萧衍的胸怀给感动,把萧宝卷的阴谋坦诚地告诉了萧衍。刺客当到这个份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萧衍对萧宝卷遂心死,便真的起兵造反。公元500年十一月,征虏大将军王珍国攻破健康,诛杀萧宝卷,南齐国灭,萧衍称帝建立南梁,史称武帝。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萧衍没有浪费这个机会。
任人唯贤开盛世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魏晋南北朝时期士族门阀制度森严,尤其是在西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在东晋时期,“南渡贵族”与“江南士族”之间的争斗达成了平衡,南渡贵族掌握了政权,并与江南士族一起劫掠土地和资源,逐渐形成了壁垒森严的士族门阀制度。
最著名的望族莫过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恒氏族和南梁萧氏。而武帝萧衍掌控国家政权之后,采取了比较开明的政策:优待士族承继高位,启用寒门贤士理国。意思是对于曾经的士族大家,给你“名分”,一边清查度牒档案,把冒牌的“士族”给清理掉,一边又给真正的士族大家实惠。而启用寒门名士的政策让寒门学子看到了仕途的希望,一时间国家开始兴盛起来。
梁武帝对弈定江山
而无论是早期的沈约还是后来拜相的朱异,又或者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白袍儒将”陈庆之,无一不是出身寒门。可能是命运惺惺相惜的缘故,启用的寒门贤士所任用的下一级官员(特别是武官)大多是寒门出身。以至于在“侯景之乱”时期,随着传统的名门望族的衰落,王、谢二家的子弟通过与寒门新崛起的贵族联姻的方式,想要延续士族末世辉煌。
在梁武帝时期,北魏政权动荡不安,其内部为争夺统治权相互攻伐,无暇顾及江南一隅。而萧衍更是拓展疆域,陈庆之以七千人之军攻下洛阳几十城,后虽然因驰援不敌,仍然让北魏忌惮。由此保持了南梁边境几十年的安宁,北魏不敢进犯江淮之地,为南梁的经济快速复苏提供了先决条件。
一个在百年战乱中昙花一现的和平时代正在徐徐开启,一个从三国两晋没有过的盛世走进了中国的历史舞台。而其缔造者梁武帝萧衍,也开始了另一段魔幻般的表演。那个梦想中的舞台已经为他搭建完毕。他并没有沉浸在水郭山村之间,也不在千里莺啼中,而是开始了魔幻之旅。
朕的乌托邦来了
萧衍曾经是“竟陵八友”之一,这在中国文学史上开创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文学联盟,也是萧衍年轻时代的梦想归宿。且不论竟陵八友是依附齐高帝的皇家紫气的,也不论竟灵王萧子良的高贵地位,能加入到这个“朋友圈”是萧衍的修为所致。
竟陵八友
如果竟灵王萧子良生活在现代社会,他一定是南梁全国最大的文学集团的CEO,围绕他所形成的文学集团开创了著名的“永明体”。而在这个堪称豪华的文学阵容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萧衍(未来的皇帝)、沈约(未来的丞相)、谢朓(宣城太守)、王融(太子舍人)、萧琛、范云、任昉、陆倕。
“昔闻兰蕙月,独是桃李年。春心傥未写,为君照情筵。”这是萧衍的一首《咏笔》的诗,虽然没有流传千古,但也颇具文采。当然与竟陵八友里面“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谢朓还有些差距,但萧衍最大的成就是当了皇帝。由于几十年的边境安宁,南梁时期的时候的江南非常富庶,虽然未达到“千里莺啼”的地步,但可谓物阜民丰安居乐业。金陵的繁华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秦淮可里有桨声灯影,二十四桥上有玉人吹箫,烟雨楼台有五百多座寺庙。
梁武帝萧衍礼佛荒朝政
佛光普照帝王家,夜夜笙箫尽浮华。萧衍没有看到边境之民的百姓被军备苛捐所迫流离失所,也没有发现日渐衰退的军力正在吞噬着这种浮华,他所看到的是楼台烟雨和盛世祥和。估计是为了保住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祥和,他竟然迷上了佛教。为了积功德,他倡议举全国之力修建佛寺,以至于杜牧所言的“南朝四百八十寺”都出自萧衍之手。为了筹措修建寺庙的金银,萧衍曾经三次“舍身”。所谓舍身就是以皇帝之身去庙里当和尚,但他不是为了诵经修禅,而是要王公大臣们“赎”自己,每每以十万之金才能赎出来,这么一来不就有钱建庙宇了嘛!如此一来,武帝时期仅金陵一地就有寺庙五百余坐,僧尼十余万人,堪称“佛都”。
梁武帝与达摩问答
公元527年,天竺国达摩(释迦摩尼第二十八世孙)来中国传教,被萧衍请来说法。面对遍地寺庙的金陵,估计达摩也是没有想到的。梁武帝问达摩:我的功德积累得怎么样?达摩则答曰:你没有功德。武帝再问:什么才是真正的功德?达摩说:清净、圆通、微妙、智慧。而彼时金陵禅音隆隆经声遍地,哪里来的清净?萧衍终归是与佛无缘的。
梁武帝萧衍饿死台城
不知道走在南朝的金陵街头是什么样的感受,也许有空灵的钟鼓和惊鸟铃声音,也许能闻到浓重的禅香,也许在鸡鸣寺便能看到台城的城垣,也许那时候的萧衍还不知道那里是自己的归宿。侯景之乱的时候,萧衍饿死台城,一个缔造了昙花一现的盛世帝王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道别历史舞台的。
(御笔春秋感言:萧衍终究没有看到自己“乌托邦”式理想的实现,他所看到的是四十八年的浮华烟云,都付了那迷蒙的楼台烟雨之中。虽然如此,但他毕竟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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