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国家一级编剧,主要创作及整理改编的作品有昆剧《白罗衫》《桃花扇》,精华版《牡丹亭》,折子戏《红楼梦》系列等。本文整理自张弘在“江苏省文艺名家晋京展演——石小梅昆曲艺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艺术作品都是通过审美来实现的,如果离开审美,它可能也是个作品,但能不能完成创作者本身想实现的一些东西,可能要打问号。
今天是石小梅昆曲研讨会,但是实际上石小梅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了,到了她艺术生涯的“尾巴”。退休以后,我跟小梅思考了一个问题: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昆曲全盛时期的剧目有800多折,后来减少到600多折,到乾隆年间剩400多折,现在是200多折。我们来分析一下那些戏为什么被淘汰:有的文本确实不行,会淘汰一批;行当上的缺乏,会淘汰一批;当然,还有社会层面的原因。
弄清楚为什么失去,在昆曲的文本中去寻找被漏掉的好东西,就有可能找回一点、救回一批。如果弄不清楚,只是一味埋怨,还以为丢掉的都是好的。例如《桃花扇·侦戏》这折戏,从更宽的中国文化、中国文学史、戏剧史的角度来看,有情趣。通过阮大铖这个角色,写出了一个文人嘚瑟自己文采的心态,我就取了这一点。如果用他是坏人还是好人这种狭隘的标准去看,这个戏就完蛋了。
用我们的表演艺术行当写人物心态,有时候必须用我们自己的戏。有人认为只有国外的戏是写人物的,我们自己的戏好像是脸谱化的,其实不对,中国戏曲也有很深刻的地方。我们要在古典文学中、浩瀚的昆曲文本中发现价值,不是发现一出可以排的戏,而是发现有可能排出来的戏。
我们的戏都有“说戏人”, 用“说通堂”的办法来给演员说戏。“说戏人”的功能其实就相当于今天的导演。但是导演会表现自己,我的舞美是如何的,下雨了、下雪了、下花了,他们时时要有存在感。但我们要时时把自己隐去,不允许在舞台上看到背后有一个导演。
比如《铁冠图》这个戏,为什么里面没有《铁冠图》这张图呢?细想一想,是有的。这张图放在库里270年没有打开,今天要打开这个门,打开这张图。门是封的,打不打开门就是戏。这个盒子是谁封的?朱洪武封的,打不打开盒子又是戏。打开盒子以后,如何来看这张图,又是戏。
但这样演就会单一,必须要加外来的力量,比如什么地方失火,什么楼倒塌,此时此刻对于观图这个行动来说,既是一种推进,又是一种阻力,这个阻力反过来迫使崇祯皇帝一定要看这张图。
我们不是强调《观图》有多少价值,而是研究中国传统戏是不是包含着今天值得学习的东西,别轻易一句“没有戏”,就丢掉了。我们为什么不问一问,真的没有戏吗?实际上这里写了崇祯观图的心理,这个观的过程就是戏,而不是观图的结果。
另外,我们还能不能创造一点戏?比如《红楼梦》,让昆曲的传奇式、折子,来对应《红楼梦》的章回。昆曲到达最高峰,和《红楼梦》几乎是同一时期,前后百来年,《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中国出现了这些好作品,他们之间有什么因果是我们应该研究的。
我们希望“有情有趣演红楼”,红楼中哪怕是小人物,哪怕是坏人,也不用憎恨的心态看他,而是在调侃他的时候得到一种乐趣,同时思考做人应有的准则。通过审美的方式,将之归到昆曲的表演层次、行当里去表达。
我觉得我们现在有一点儿泛戏剧化,什么都是六七场戏把一个故事讲完。我的《白罗衫》来自于元杂剧的四折,为什么元人可以用四折叙述完一个故事?我们何不把四折的简约,跟传奇以后形成的以行当为主的形式结合起来,每一折都以某一个行当为主,找到今天创作的源头?并不是说四场的设置是最好的,只是想告诉大家,有些故事四场是可以完成的。
我们把一般化的叙述故事,变成把故事的情节推到背景,把人物情感的点抓到。可能电视剧、电影在这方面有困难,这恰恰是舞台剧擅长的。一场戏如果是40分钟,实际上就给了人物一个长镜头。
我们工作室的力量很有限,年龄也在这儿了。我们可以带一些年轻人,做一些探索,哪怕是失败的,也不要紧。只是让后人知道,这个路可能不该这样走,应该那样走。我想这就是石小梅昆曲工作室应该做的事情,对体制内的大剧团来不及做、想不到做的事,做一个补充。我这么说丝毫不排斥其他人走什么样的路,只是把我们对昆曲的理解,或者我们正在实践着的事,有得有失,坦诚地请教各位老师。
摄影/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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