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迁界城隍（清初）

康熙下旨迁界禁海。高浦及周边村民都被赶至下店，施琅督造霞城。有人欲偷渡，被官兵捉拿，涉事所有百姓被屠杀，血溅城隍庙前。城隍爷在月光下，将那对无辜母女化作了庙前的大樟树，让她们眺望隔海的亲人。

第十六章：迁界城隍

郑成功赶走了荷兰人，郑军集团据守台湾。

在郑成功远赴台湾之前，沿海的局势就发生了很大变化，清廷以极其严厉的海禁来断绝郑军的军需粮饷，并在海禁的基础上，康熙再行“迁界令”，将沿海三十至五十里范围内的百姓像赶鸭子一般，强行迁往内地。海岛上的居民也被迫迁移。此时，海边晒盐停止，捕鱼停止，就连海边捡点鱼虾都要被杀头，遑论贸易。

“迁界”一出，沿海百姓拖家带口，必须在限定日期内迁离，老幼病残者，无力奔走，死于沟壑者不计其数。界碑一竖，便是天人两绝。

施琅是郑军叛将，但却是清廷欲打垮郑军，收复台湾的重将。

金门、厦门都为郑军驻守，银湾与金厦，唇齿相依，在此“迁界令”下，高浦及周边村民都被赶至银湾北岸的下店，施琅亲自在下店督造霞城，以为界城。

银湾自东至西，诸岛、诸城、诸巷，杳无人烟。

郑成功的兵源绝大多数都是东南沿海子弟，银湾亦然，当年不少儿郎随着郑军披荆斩棘。自此郑军夺下台湾，他们便开始了在台湾的耕耘与筑城，而与银湾的联系，在禁海令下，犹如天人之隔。如此，父母、妻儿再不得见。

这日，日头毒辣，白花花的大太阳，似乎要将银湾的海水烧滚。空气里全是烫，看不到烟火，却烤的人只想逃离。

霞城城隍庙前围了许多的人，他们的目光，有的惊恐，有的呆滞，有的漠然，还有的泛着冷冷的光，好似幽灵般。他们围住的是偷渡者。

为了方便管理，霞城的建造好似一个四方的瓮城，四面城墙，每个城墙都有城门；城里居住了自银湾周边数十里迁来的百姓，城内街道狭长，却也井然有序。平日，每个城门口都有重兵把守，严密监视百姓的出入。霞城的南门，紧邻着一座城隍庙，正对着的是个渡口，顺着渡口，便可出银湾，入大洋。

原来是有人欲下海，被官兵捉拿住了。施琅下令全部处决，还命霞城全城人围观，以儆效尤。

只见一行十来人，有老有少，他们的双手被反绑，双脚被铁链锁住，破烂的衣衫遮不住被撕开的皮肉，有的脸上挂着血迹，血肉模糊。他们跪在城隍庙前，像一尊尊吓人的恶鬼，加之站在后面行刑的清军，犹如恶煞一般，围观的孩子赶紧眼睛一闭，扑到在母亲怀里抽搐，却不敢出声，心软的女人泪水早啪嗒啪嗒地掉。

被抓住的人，都是普通的百姓，他们有的就住在霞城，有的是下店往北的村民。围观的人与被抓的人，彼此熟识，对方的出身，家室状况都了如指掌。此前，他们的日子里，有你有我，你曾买过我的豆腐，我送过红薯苗给你，还抱过你家的婴儿，告诉过你断奶前的娃娃不能吃咸食……如今的场合，在城隍爷的见证下，他们要眼睁睁地分离，分离也就罢了，还要被看着头砍下来……眼前这绑着的叔伯大婶、兄弟姐妹。围观的人，连闭眼不看的资格也没有。

太阳太毒了，毒的地上开始冒烟。

施琅的副将已经开始训话，他铁青色的脸上，有着冰山般的严酷，他的手臂是黝黑的古铜色，手里攥着一根皮鞭，大概是刚抽打完谁，皮鞭上血淋淋的。施琅将皮鞭反手在背后，他在严厉的警告，他说他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杀头令，他希望百姓们严守皇帝陛下的禁海令。他在踱步，他的皮鞭在滴血，在他的身后，那血串起来就像一条吸饱了血的蚂蟥，不断延绵。

围观的人群，开始情绪激动。男人们，眼神里有愤怒，也有的藏着不安；很多人都杵着脑袋，太阳将他们新剃发的脑袋，烧的彤红，他们的头发被扎成了一条辫子，垂在身后，有气无力。

围观的女人，她们的头发，黏湿湿的贴着头皮，枯黄又凌乱。她们的眼神很复杂，年长的大都含着不忍和害怕。也有年轻点的，眼神是毒辣的，以为靠眼神就能杀了她不想看到的人。孩子扑在年轻女人的怀里，满身满脑的汗水，糊着鼻涕和眼泪，把女人的衣衫都沁透了，女人玲珑的曲线挡在了孩子的身后。

快要行刑了，整个刑场，鸦雀无声。

大刀举了起来。

就等施琅的副将一声号令。

清兵将围观的百姓，挡在刑场数十米开外。

这时，不知是谁，将一对母女推倒，她们被人群推进了法场。清兵反应太慢，很快，人群里乱了起来，有扔东西的，像是在砸清兵，又像是在砸被捆着的人。行刑现场大乱。

到底是一群草民，搅动的乱局很快就被施琅的副将所控制。

他命令立即逮捕所有刚刚动过手的村民，将他们全部押到刑场，与下海者同罪。他的皮鞭再一次喝足了鲜血，冒烟的地上又多了数条蚂蟥。

祭着“片板不许入海”的禁令下，施琅的副将将所有涉事百姓尽数屠杀，血溅城隍庙前。

太阳终于下山了，银湾的海水轻轻荡漾。夜晚的暑热尚未褪去，明天的太阳可能更毒。

城隍爷叹着气，在月光下，将那对无辜母女化作了庙前的大樟树，让她们眺望隔海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