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旭
(怀仁风光:阴山之下)
昨天跟今天,哪天冷?——不争色。
看西面那两个山头,哪个高?——不争色。
牛栏山和二锅头,哪个好喝?——都也不争色。
“不争色”,是一个地道的方言词汇。意思是“相差无几”、“几乎一样”的意思。
这三个字从怀仁人口里说出,听起来很土,细细品味却又很古。请看:
雪后疏梅,时见两三花。
比着桃源溪上路,风景好,不争些。
旗亭有酒径须赊,晚寒些,怎禁他。
醉里匆匆,归骑自随车。
白发苍颜吾老矣,只此地,是生涯。
这是宋代词家辛弃疾所作的一首山水田园词,题为《江神子·博山道中书王氏壁》。其上阙描绘的是去博山的道路两旁清幽美丽的景色。下阙写饮酒御寒,闲适中透出一丝无奈。
词中的“比着桃源溪上路,风景好,不争些。”是说“(这里的)风景,跟去桃园溪路边的风景几乎是一样的(清幽美丽)”。其中的“不争些”,就是怀仁话里的“不争色”。
人家老辛明明写的是“些”,到了怀仁人的口里怎么就变成“色”了呢?
怀仁话中的“色”,正是秦汉时期“些”的读音。
(怀仁风光:水之韵)
在上古音系中,“些”有三个读音。读作“sa:ls”时,意思是“少”。读作“sja:l”时,意为“可也”。而读作“se:s”音时,就是楚辞“何为四方些”、“而离彼不祥些”、“惟魂是索些”(上引均出自屈原的《招魂》)中的“些”。其词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楚语辞,义未详”。
辛弃疾所处的中古时期,“些”作“少”讲时,其声母“s”与韵母“a”之间,加入了介音“i”。王力、李荣、邵荣芬、郑张尚芳、潘悟云、蒲立本一致拟构为“sia”。作“可也”讲时,其读音为“seh”(古韵罗马字)。楚辞中的“些”则读为“sah”(古韵罗马字)。
可见,怀仁话把“些”读作“色”,保留的是上古音。其存续时间比辛弃疾生活的年代还要早上1000多年。
再看“争”字。
现代汉语里的“争”,多取《广韵》里的“竞”义。如“争夺”、“争名夺利”、“争取”等等。在唐宋时期,“争”还有“相差”之义。如唐代诗人杜荀鹤的《目遗》:
百年身后一丘土,
贫富高低争几多?
其中的“争”就是“差”、“相差”的意思。
再如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舟中夜坐》:
与月隔一簟,
去天争半蓬。
其中的“争半蓬”就是“差半蓬”的意思。
是故,怀仁话里的“不争色”,也常常说成“不差色”(“差”音平声)。
(怀仁风光:远古飘来一片云)
我们说,“不争些”的意思是“相差无几”、“几乎一样”。那么,“争些”就是“差一点”、“几乎”的意思。如:
“是个婆婆,争些勒杀了。”(《窦娥冤》关汉卿)
“碧天振动斗牛宫 ,争些刮倒森罗殿 。”(《西游记》第二一回)
“福有因,祸怎逃,只争些来迟到早。”(《桃花扇·入道》孔尚任)
“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惹出一场大事来。”(《水浒传》施耐庵)
怀仁话里有“竞点”一词。实际是“争些”在方言里的音变。不同的是,在方言中,“争些”所固有的“差一点”、“几乎”含义发生了分化。“竞点”,除表示“几乎”外,还兼具“急促、仓促”、“着急的”之义。而“差一点”这个含义,则主要由“差点”来承担。如:
你看看那应县的塔,竞点要挨住天了——就差那二尺八,几乎要挨住了。
屁股还没坐热,就竞点走呀——着急的。
开车不看路,差点撞隔离带上——差一点。
(怀仁风光:三羊开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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