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宝、黛爱情悲剧是全书的中心事件。
大家都觉得薛宝钗和林黛玉是最大的情敌。但事实上,对于薛宝钗来说,形成最大威胁、导致她失态的并不是黛玉,而是自己的妹妹,薛宝琴。
这是因为贾府的最高权力者贾母,对于薛宝琴格外疼惜。也许贾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暗示薛宝钗知难而退,而薛宝琴则在无意中成了薛宝钗的眼中钉。
第四十九回薛宝琴来到贾府之后,贾母对她便表现出罕见的喜爱和关心。直接询问薛宝琴的生辰,这个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贾母虽未明说,但薛姨妈已经猜到她大约是要为贾宝玉说媒。
薛宝琴的大娘薛姨妈给贾母介绍,说:“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他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这里,把他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他母亲又是痰症。”可见薛宝琴出生于商人家庭,从小跟随父亲经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只可惜,她父亲亡故,母亲病危,这次和哥哥薛蝌一同进京,就是为了来与梅翰林的儿子完婚的。
薛姨妈心里着急,连忙解释,说侄女已经许配给梅家了。凤姐儿接着说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暗示既然薛宝琴已经许配人家,再去为贾宝玉说媒就不合适了,贾母这才作罢。
虽然这貌美如花的薛宝琴一出现就已经是名花有主,她的到来却在花团锦簇的贾府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面对绝色佳人,贾宝玉大发感叹:“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
林黛玉和她一见如故,赶着宝琴叫“妹妹”,两人如同亲姊妹一般。一向大度稳重的薛宝钗见堂妹受到众人喜爱,也忍不住心生妒意。
贾母要王夫人认了她作干女儿,要薛宝钗不要对她管束太紧,还送给她非常珍贵的“尧看裘”等等。尤其是在同样情况下,贾母明显地厚待她而冷落了薛宝钗。
奇怪的是贾府的老祖宗贾母,这老太太就像犯了花痴,见了薛宝琴喜欢得不得了,硬让王夫人当场认了薛宝琴为干女儿,还把薛宝琴安排到自己屋里和自己同住。
大雪天,贾母把一件用野鸭子毛做成的凫靥裘送给了薛宝琴,要知道这件珍贵的衣裳可是连贾宝玉都舍不得给的。贾母见薛宝琴在雪下折梅花,就接连夸她比大画家仇十洲画的《双艳图》人物还要美丽。
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大庆元宵,贾母在花厅上摆了十几桌酒席,贾母的席位摆在东边,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
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山由烟、迎春姐妹等。很明显,贾母是将自己最喜欢的几个人安置在自己的同一席上,而薛宝钗却没有得到此宠遇,她被安置到对面的一大堆女孩子席上去了。这种坐位安排是随意的、不经意的么?看来不是,而是贾母着意而为的,因为在当晚竟还重复了这么一次排坐位:由于夜深渐凉了,大家都搬进暖阁里去,须得把桌子拼排起来,才能使众人都坐下来。但却不是像怡红夜宴那样大家可以随意乱坐的,它仍然有个次序,而且也还是贾母安排的:
贾母便说:“这都不要拘礼,只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让薛(姨妈)、李(婶娘)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等姐妹在西边,挨次下去便是娄氏带着贾菌。
由于大家是紧挨着坐,所以只能让宝玉到王夫人那边挤去,其他人情况均不变,宝钗依然受冷落了。这样一点坐位的差别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设置者真的是那么刻意、承受者真的也那么在意吗?
我们的回答是确实如此!
试看当年元妃从宫中购回来的端午礼物,宝钗与宝玉同一个等次,黛玉却与三姐妹同一等次,少了一个红香串。对这事,宝玉首先就不自在起来,以为是弄错了,袭人则忙着解释,而那不爱装饰的当事人薛宝钗却是喜孜孜地整天把那串子紧紧地箍在手臂上,亮在众人眼前。
今天,贾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把当年的那种设置,用另一种方式翻倒过来,真是好不有趣!
可惜,历来的读者似乎都未能注意到这一切,还在后四十回误导下一直大讲着贾母是如何“舍黛取钗”的,真有负作者的苦心 了。
然而,被翻了位置的当事人薛宝钗却不是那么惜懂,而是心中有数的。随着薛宝琴来到贾府后贾母的种种举措,她都是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且心态和行为都微妙地起了变化。我们已看不到她如何在老祖宗面前承欢侍坐、奉迎讨好了。对她来说,已没有这个必要了。相反内心引发了一种无名的愤慈,而且有时还会压抑不住地冒了出来。当宝琴穿着贾母赏赐的那件“裘”出现在大家面前、众人在围看着说笑时,薛宝钗竟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素日以行为豁达,安分随时著称的薛宝钗,这会儿竟也按捺不住,当众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叫委曲了。这也难怪,自己来了这么久,在老太太面前又下了那么多工夫,竟一无所得,而刚来乍到的妹妹一下子却浮到自己上面去了,怎不叫她无限失落呢?
在这里,薛宝钗当面数落着的是其妹妹,而心里不满意的不明摆着是那位不领情的老祖宗么?除此之外,我们甚至还可看到薛宝钗对老祖宗还明显地有过颇为不尊重的言论。
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因为凤姐配药需用上好人参,遍找不着,后来从贾母处讨了来,但因放的年代久了,“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最后还是在场的薛宝钗,她对人参又很在行,是她回家打发人去才取来了真正的好人参,借此,薛宝钗发表了一通议论:
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王夫人点头道:“这话极是。”
薛宝钗在这里不点名地讥讽了贾母是“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并指责她宁愿把人参“珍藏密敛”起来,也不肯去“济众散人”。她的话得到了王夫人的极力赞同。在这里,那个原来极力去迎合贾母意旨还唯恐不及的宝姑娘不见了,眼前呈现的完全是另一个心中充满了怨气的薛宝钗。这种情况的出现,说明薛宝钗原来对贾母的深切期望已变成了绝望,她深深明白贾母不可能是她婚姻的支持者,甚至相反,成为最大的障碍了。
通过上面的解读,我们就应该明白贾母和薛宝钗之间的真正关系了。我们还能相信贾母会“舍黛取钗”么?还能认同贾母在八十回后会去施展掉包计而葬送她“没有一天不为之操心”的两个“玉儿”么?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