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12月19日,钱锺书离开了这个世界。今天,是钱锺书逝世20周年,这位民国大师又回到了公众的视野中。
钱锺书大众所熟知的钱锺书,是身为才子的钱锺书
他年少得志,非常年轻时就因博学强识而名满天下。他当年报考赴英留学的公费生时,很多人听闻钱锺书之名,吓得都不敢报考了,他也不负众望,考取了第一名。
光是《围城》一书,就足以奠定他的才子地位。
《围城》是典型的才子型小说,被称为“新《儒林外史》”,字里行间都透着掩饰不住的俏皮劲,让人感觉作者的才华多得都要横溢出来了。
钱锺书曾经非常火,听说当年《围城》播出的时候,他家里的电话都快被仰慕者打爆了,他不胜其烦,忍不住对一位英国粉丝说:“你吃了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的话,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依他的性格,肯定是觉得大家安安静静地读他的书就好,何必去研究他这个人,可我们还是忍不住对这个“下蛋的鸡”感兴趣。
生活中的钱锺书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大概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把毒舌全留给文章,把温情留给妻子。
钱锺书年轻时代钱锺书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狂气
要了解一个人,最好从他小时候说起。
你知道钱锺书为什么叫钱锺书吗?钟书钟书,钟爱读书。确实就是这样的,钱锺书一岁时抓周,什么都不要,就要抓书,因此有了这个别名。在这以前,他一直叫伯父给起的名字“仰先”。
钱家旺二房,不旺大房,钱锺书伯父多年无子,钱锺书一出生,父亲就决意把他过继给伯父,让伯父一房有个安慰。伯父盼望儿子很久了,对阿先非常慈爱,要什么给什么,爱干嘛就干嘛。
在这种自由无拘无束的环境中成长,阿先释放天性,爱读书、痴气旺盛,还最爱胡说八道。
古今人物,逮着谁都能挑出一通毛病。亲爹看着实在忍不住了,也顾不得过继这回事,管不了大哥的颜面了,直接管教阿先:
“你不要乱说话啊,在家乱说话成习惯,到外面乱说可就会惹祸。”
怕阿先左耳进右耳出,亲爹还直接给他起个名字——默存,默存典出《易·系辞》:“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总而言之,默存就是“你别乱说话”。
人们常说“三岁看老”,又说“知子莫若父”,用在钱锺书身上实在适合不过,他一辈子真就如他亲爹所料——毒舌。
钱锺书与父亲
默存长大后,离开老爹,就更加放飞自我。
钱锺书之狂,在于才学上的眼高于顶,很少有人入得了他的法眼,甚至为他博得了“民国第一毒舌”的名头。
他从清华毕业后,外文系的教授都希望他进研究院继续研究英国文学,可是他一口拒绝了,理由是:“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够资格当钱某人的导师。”
他从欧洲返国,年仅28岁就当上了西南联大的教授,可他因种种原因在联大仅待了一年就离开了,相传他曾评价说:“西南联大外文系根本不行,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 ”
文学大师
对同时期的文学家,他大多瞧不上。
写《谈艺录》,就说王国维“笔弱词糜”;写《管锥编》,就说陈寅恪“不知即用首楞语,当面错过矣”。
说到陈寅恪,钱锺书最看不过的,要数陈寅恪花那么多的精力去讨论“杨贵妃入宫时是否是处女?”还花那么多力气为妓女柳如是作传。
对张爱玲,他颇不以为然,认为她大节有亏;对沈从文,他更曾在小说中讥他“非正途出身”。
对当时大家力捧的“女神”林徽因,他也并不感冒,还专门写了个小说《猫》,疑似讥讽地描写林女神和他的仰慕者。
林徽因
写《围城》,也不忘调侃苏曼殊诗里的日本味儿,浓得就像日本女人头发上的油气。
对林语堂提倡的幽默文学,他撰文嘲讽说:“自从幽默文学提倡以来,卖笑变成了文人的职业。幽默当然用笑来发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
他真正看得上的同时代人只有鲁迅,但也还是说:“鲁迅文章是写得不错……但他写不了长篇。《阿Q正传》便显得太长了,应加以修剪才好。”
钱锺书的毒舌本色,即使是夸人,也不忘挑出刺来。
鲁迅
钱锺书的毒舌是一种难得的偏见,只对文不对人。
他是情商低、乱说话,但今天这个“好好说话”的高情商时代里,别说文学了,任谁只要走出家门、跨出校门,要听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倒也难。
钱锺书进清华大学外文系后,吴宓教授很看重他,每次上完课,都在课室跟钱锺书多聊一会儿:“锺书,你觉得我这节课讲得怎么样?”
钱锺书常常说:“不怎么样……”
有时出言不逊,有时指东道西,吴宓从来都广开言路,一点也不气。倒是有些同学气不过,添油加醋将钱锺书在背后毒舌老师的话说给吴宓听。
吴宓反倒理解:“钱锺书的狂,并不是孔雀亮屏般的个体炫耀,只是文人骨子里的一种高尚的傲慢。”照样对钱锺书的学习关照有加。
钱锺书很幸运,在青春大好的二十岁时,遇到了罗家伦,遇到了吴宓,遇到了清华,无一不出奇地包容他的毒舌与狂妄。
关于自己的狂,钱锺书是心中有数的,他有句名言是:“一个人到了20岁还不狂,这个人是没志气的,到了30岁还狂则是没头脑的。”
世人只知道钱锺书很狂,很傲,看谁都不顺。
但其实他看自己也没有很顺眼呢,很多人只知道他毒舌别人,其实跟他毒舌自己相比,简直是小毒见大毒。
大家都知道他自黑的故事:《围城》一版再版,从诞生起就一直是畅销书,有记者忍不住要采访他,他拒绝:“如果你吃过一个鸡蛋,觉得还不错就好,为什么一定要见下蛋的母鸡呢?”
除了这个,他在《围城》中塑造的最猥琐的形象就是源于自己。
小说里写新郎“曹元朗穿了黑呢礼服,忙得满头是汗,我看他带的白硬领圈,给汗浸得又黄又软。我只怕他整个胖身体全化在汗里,像洋蜡烛化成一摊油。”
说完这个,马上又调侃新郎表情严肃得不是在婚礼现场,是在断头台上。
结果呢?杨绛爆料,这个猥琐的新郎不是别人,就是钱锺书本人。
比这更厉害百倍的是,钱锺书真觉得《围城》写得怎不么样,他觉得那部没有写完的《百合心》可能好点,紧接着又说:
“事情没有做成的人,老有这类根据不充分的信念;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像它酸,也很可能想像它是分外地甜。”说白了就是:哎,觉得《百合心》好点,就是我这个懒人的意淫,其实我也瞧不上自己写的那些玩意儿。
三四十岁以后,他逐渐由狂变成了狷,锋芒一直还在,只是由外露变成了内敛。
这个时期他的狂,主要表现在性情上的不趋时流和学问上的坚守底线。
大鸣大放的年代,他和杨绛始终一言不发,有人动员他们“鸣放”,可他们就是不喜欢跟着起哄。
钱锺书对此说过一句话:“如果我们无法拥有言论的自由,我们至少拥有沉默的自由。”
沉默,至少意味着不作恶、不配合,他们用沉默捍卫了自己的良心,也用沉默表达了无声的抗议。
文革时,江青曾派人请钱锺书去赴国宴,他谢绝了来者的邀请:“我很忙!”
晚年他深居简出,不愿拜访别人,更不愿拜访名人,他曾引杜于皇的话:“即使司马迁、韩愈住我隔壁,也恕不奉访。”
都说他狂,可是他狂得坦荡,狂得汪洋恣肆,狂出了真性情,只要这份狂气不用于攻击他人,没什么不好的。
钱锺书最打动人的,却是他的痴气
钱锺书除了狂,还有痴。
这份痴,集中体现在他对妻子女儿的一片痴心上。
他是最深情的丈夫,大家都说他有誉妻癖,曾不止一次夸赞杨绛,他说她是“最才的女、最贤的妻”,又说她能够具“朋友、妻子、情人于一身”。
他那么高傲,却真诚地表示杨绛的散文比自己写得好。
我常常觉得,如果有完美的爱情和婚姻,那么应该就像他和杨绛这样。
他们的故事时,始于一见钟情,笃于朝夕相处,他们的感情,从未因生活的动荡和时间的磨灭而褪色,反而变得更加情深意笃。
1932年,杨绛从东吴大学转到清华借读。不少人传闻他们俩一见钟情,其实并不是,但钱锺书确实一见杨绛就收起毒舌,看谁都不顺眼,看杨绛却全身尽是好,还为她写了一首诗《初见》:
颉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腼洗儿时面,曾取红花和雪无。
第二次见面,钱锺书就忍不住说:“外面的人说我已经订婚,都是瞎说,你别信他们啊。”
没想到,杨绛说:“他们说追我男孩子从清华排到北大,也有人说费孝通是我男朋友,其实我单身。”
有人说,真爱会让人发现自己不一样的一面。
毒舌的钱锺书,遇到杨绛,才自然而然学会赞美。从此,清华的图书馆里多了一对忠实的情侣。
钱锺书写给杨绛的情书
他在围城中谈论婚姻:“婚姻如同围城,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但他跟杨绛初恋就结婚,相爱了一辈子。
有人看完《围城》后,觉得被钱锺书的婚姻围城论“欺骗”,跑去问钱锺书:“你和杨绛一辈子那么幸福,为什么还能写出《围城》这样的作品呢?”
钱锺书笑了笑说:“难道吴承恩写出《西游记》,是真的去过西天取经吗?”看着像耍嘴皮子逗人笑,其实说的也是大实话:文学和生活本来就是两回事。
他还煞有介事地说办公室恋爱不靠谱:“同行最不宜结婚,因为彼此是行家,谁也哄不倒谁,丈夫不会莫测高深地崇拜太太,太太也不会盲目地崇拜丈夫,婚姻的基础就不牢固。 ”
可钱锺书你自己却和同行结婚,又幸福了一辈子。
钱锺书和杨绛相识于清华外国语言文学系,订婚后一起去英国、法国留学,留学归来,一起在西南联大的外文系任教。
钱锺书做学问教书为主,没事写小说散文消遣,杨绛也是。
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教授同行、作家同行,却一辈子夫唱妇随,一个说对方是“最才的女,最贤的妻”,一个说“我这辈子最成功的事情,就是保护钱钟书的痴气”。
世人都知道杨绛是钱锺书的守护神,却不知道钱钟书待杨绛也是相当好的。只说几个细节,便能看出他对妻女的呵护和温情:
钱锺书为杨绛洗手做羹汤
他是无锡钱家的“大阿官”,素来笨手拙脚,不会做家务,却在杨绛生完孩子后,精心为她炖了一锅鸡汤,鸡汤里还放了鲜嫩的蛋豆,那是她最爱吃的。
在英国留学时,有天杨绛还在睡觉,钱锺书已起床特意为她做早餐。他煮了鸡蛋,烤了面包,热了牛奶,还做了醇香的红茶。睡眼惺忪的杨绛被钱锺书叫醒,他把一张用餐小桌支在床上,把美味的早餐放在小桌上,这样杨绛就可以坐在床上随意享用了。
吃着夫君亲自做的饭,杨绛幸福地说:“这是我吃过的最香的早饭。”
他为她做了一辈子的早餐,后来有了女儿阿圆,则变成为她们母女俩做早餐。
她怀孕时,他对她说:“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就像你这样的!”她生了阿圆后,他喜滋滋地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
他执意不要第二个孩子,理由是:“我们如再生一个孩子比阿圆好,而喜欢那个孩子,怎么对得起阿圆呢?”
其实,是他不忍心让她再受生育之苦,每次女儿生日的时候,他总要说:“这是母难日。”
抗战时,他去了湖南教书,而她留在上海,饱尝了相思之苦。等到两人相聚后,他对她说:“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他真的做到了。
他还是最有趣的父亲
从小到大,他就是女儿圆圆最好的玩伴,杨绛总笑他们是“老鼠哥哥同年伴”。他爱带着女儿玩埋地雷的游戏,把笔啊、书啊藏在被子里,一个藏,一个找,玩得不亦乐乎。
他喜欢逗女儿玩,圆圆两三岁的时候,他在她肚皮上画了个花脸,被杨绛说了一顿,后来不敢造次,于是就以给女儿起外号为乐。他看见女儿在床上蹦来跳去,就笑她:“身上穿件火黄背心,面孔像只屁股猢狲。”圆圆被他逗得又气又笑。
在圆圆心目中,妈妈有时太严肃了,只有爸爸是她的“好哥们”。
许久以后,圆圆患重病躺在床上,提笔准备写《我们仨》,第一篇就是“爸爸逗我玩”。爸爸陪着她一起玩耍的经历,始终是她记忆中最难忘的。
钱锺书和杨绛相濡以沫,琴瑟和鸣了大半辈子。那时候钱锺书说要写一本书,杨绛做了他第一个读者。钱锺书写一章,杨绛读一章,每每读到有趣的文字,她都会开怀大笑。
那本书就是《围城》。
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感情莫过于:我懂你。
他是最狂的才子,最深情的丈夫,最有趣的父亲
把毒舌全留给学术,把温情全留给杨绛。
这就是一代大师钱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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