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木心先生逝世七周年,不知不觉先生已经走了七周年。今天我们谈论木心,大多都会想到那首《从前慢》,也会想到木心先生说:“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木心先生曾经说:“十九世纪所寄望的可不是二十世纪那样子。”大半人生都生活在二十世纪的木心先生曾在上海求学,也曾在上海教书,度过了人生中比较安定的时光。今天,主页君有幸与大家分享一篇夏春锦寻访木心上海遗迹的文章,该文是第一次在网上全文披露,他在现代的氛围中寻觅往昔的踪迹,为大家还原一个失意过,也快乐自由过的青年木心。
寻访木心上海遗迹
文 | 夏春锦
(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近现代号称“十里洋场城开不夜”的大上海曾经留下了诸多诗人和作家的足迹,上海为此也成为他们笔下一再描摹的文化背景和文学空间。这座大都会之于木心而言,既是他学习、生活和工作了三十余年的“迪昔辰光格上海”,也是他在国内期间文学创作以及作品最早传播开来的主要场域。木心的一生与上海可谓结下了不解之缘。
1.
中学音乐教师:上海育民中学
我老早就有寻访上海木心遗踪的打算,奈何一直找不到向导。这一次因为结缘徐自豪兄的缘故,得以率先前往位于高桥的上海市育民中学探访,算是迈开了我寻访上海木心遗踪的第一步。
现在的上海市育民中学大门
上海市育民中学始创于1947年,创办人为江苏武进人施燮华。1947年至1958年间施燮华一直担任着这一所学校的校长,而这期间的1951年至1956年间,木心亦在此工作,度过了他的五年中学教师生涯。
该校创办之初的校名是“私立四维中学”,含“四人维持”办校之意(四人指施燮华、黄振极、刘导源、陆君翼),同时又符合当时蒋介石所倡导的“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之说,可谓一语双关。解放后“四维”之名显然已经不合时宜,特别在经过了针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之后,校方又主动于1952年11月将校名更改为上海市私立育民中学。没过几年,学校改由上海市教育局接办,性质由私立变公立,校名遂又于1956年2月变更为上海市育民初级中学。两年后因蓬莱中学有高中六个班并入,从此成为完全中学,才又改作了今名——上海市育民中学(下文简称育民中学)。
学校创办之时,位于高桥镇西浜头,由于校舍简陋,地处偏僻,1949年迁至西街承园,即现在的育民中学所在地。今为西街217号。我从地铁6号线航津路站下车后,由徐兄驾车接应,直奔育民中学而去。路上徐兄介绍老高桥的历史点滴,看着迎面而来的街道与建筑,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青年木心在高桥古镇来回穿梭的身影。车近校门口,见有一位身材伟岸的长者在挥手致意,原来他是徐兄约来的陆正中老师。陆老师原是育民中学的数学教师,现已退休,但仍被学校请回,负责该校校史的编撰。刚下车,陆老师就热情招呼,将我们引至边上的一处长廊内歇脚。
长廊为明清建筑风格,与学校整体的徽派建筑风格相协调。长廊入口处左右各有一尊石狮,门上置有一方题额,其中有行书“承园”二字。左右悬有一副木刻对联,上联为“承前贤园传千秋薪火”,下联为“育后学民沐百代流泽”,出自当地书法家卢国联之手。该联分别将“承园”与“育民”嵌于其中,颇可见作者的用心。右侧墙上另挂有一块金属牌子,则以更直接的方式在向世人昭示,这里作为承园的遗迹,已被列入浦东新区文物保护点。
承园原本是民国时期高桥程氏的私家园林,由富商程竞民营建于上世纪30年代,占地达十余亩。高桥曾有四座园林,承园虽然建造时间最晚,但面积最大,布局最佳,尤以绿化为人称道。我们进入的长廊名为毓秀廊,西侧是家体量庞大的酒店,正好将这一片园林围在身后,使之与外界的喧嚣隔断开来。毓秀廊东侧就是园林遗址,假山堆叠,树木蓊郁,曲径通幽处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虽说今时不如往日,但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这里不失为一处清凉僻静的好去处。
在毓秀廊里,陆老师递给我一份复印资料,我的眼睛猛然被封面上的书名所吸引——《上海市育民中学校史(1947~1982)》。这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虽未抱百分之百的希望,却又心存幻想,不想竟能如常所愿。这份资料徐兄事先并未见告,说是要给我留一点意外的惊喜,真亏他想得出来。这份校史为自印资料,由育民中学退休教师王敬钊编撰于1982年。这位王老师1954年至1981年期间在此执教物理,从时间上看,与木心共事过一年多时间。陆老师将资料径直翻到“历年教工名单”,指着第一页倒数第二行,那里赫然印着:
孙牧心 音、美 51~56
育民中学校史中的《历年教工名单》,孙牧心与王济诚赫然在列。
这与木心的两份自制年表中所标示的情况完全一致,只是木心的自制年表中的时间要更加详细,是从1951年秋至1956年7月,这正是木心在育民中学工作的时间段。就在同一页的右侧,我另外发现了有关“王济诚”的记录,他是木心的姐夫,于1952年至1973年在此任“职员”。这是陆老师他们所不知道的,同样令他们大感意外。
掌握了明确的文献记录后,令我们更感兴趣的是木心当年在此工作的详情。于是我们坐在古雅清幽的集贤轩内促膝而谈,将各自掌握的零碎资料,相互补充,共同勾勒出了一个粗线条的中学音乐教师孙牧心的形象。下午我又在徐兄的引领下专程到木心外甥女王奕家中访问,从她口中又得知了一些木心执教育民中学的相关细节。现将三方面的资料整合如下:
木心于1951年秋进入育民中学(彼时仍名为私立四维中学),在教导处任职员,当时使用的是正式名孙牧心。
1952年,姐姐孙彩霞一家从湖州搬至高桥,一起租住在老诗人沈轶刘家中。这一年正逢育民中学因学生数量猛增,急需教员,于是向社会招聘新教师,其中包括音乐和美术教师。木心闻讯主动向学校提出,愿意一人同时担任这两门课的教学任务,并将自己的教导处职员一职让给王济诚,此议得到了校方的许可。王济诚于是从1952年起在育民中学任教导处职员,至1963年(《上海市育民中学校史(1947~1982)》误作“1973年”)又跳槽至附近的凌桥中学任职。
建国后不久,百废待兴。因育民中学正缺一台钢琴,木心便将自家的一台以每月三十元钱的租金租给了学校。这是一台名牌钢琴,制造于建国之前,是当年搬家时从杭州搬到上海来的。但据1956年以后接任木心教职的音乐教师戚幼吾回忆,这台钢琴的质量很差,到他手上时已开始影响正常的教学。据他了解,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木心当年在订制时就一次性把钱全都付清了,随后物价飞涨,在成本提高的情况下,生产商为了不亏本只得降低生产材料的质量。
木心在育民中学教学的具体情况已不得而知。陆老师联系过一位当年被木心教过的学生,因年岁已高,只知道有过这样一位音乐教师,至于细节则无从想起。下午我们去访问王奕时,她倒提到了舅舅的两位同事。一位是语文教师张敏东,与木心很要好,有共同语言。还有一位教历史的于德清,则视木心为怪人。
另外据王奕回忆,她的父亲王济诚对舅舅一直很佩服,说有一次他去代课,上课纪律极差,木心只是到窗口一站,班级里便鸦雀无声。她的意思是当年学生对木心还是很敬畏的,以致1956年木心辞去教职后,曾有一位接替他的音乐教师因学生不买账,只教了一两个月即离职。上文提到的戚幼吾是这位离职教师之后校方重新招聘进来的。
木心在育民中学时每个月的工资是九十八元,他拿出六十元给姐姐孙彩霞补贴家用,自己只剩三十八元。因另外还有三十元的钢琴出租费,所以生活上不至于太窘迫。
在王奕家中发现的木心曾用过的书桌和方凳
应该说在育民中学教书的五年,是木心生活比较安定的五年。只是面对这样的生活,木心到底心有不甘,这从他后来所作的一首诗作《小镇上的艺术家》中可以看出端倪。其中写道:
……
黄浦江对岸
小镇中学教师
二十四岁,什么也不是
满腔十九世纪
福楼拜为师
雷珈米尔夫人为友
我好比笼中鸟
没有天空
可也没有翅膀
看样子是定局了
巴黎的盘子洗不成了
奋斗、受苦,我也怕
……
在诗中,木心认为自己“满腔十九世纪”却“什么也不是”,只得自嘲是一只“笼中鸟”,“没有天空”、“也没有翅膀”。诗中所说的“巴黎的盘子洗不成了”,是指1949年前后,上海美专教授陈士文曾打算赞助木心到法国留学,终因时局剧变未走成,这成为木心耿耿于怀的一个遗憾。整首诗充满了不甘、矛盾、苦闷和无奈,正是此时木心心境的真实写照。
1956年7月,木心首次蒙冤入狱。有关此次被捕的原因至今莫衷一是,只知道半年后平反出狱,自此也就终结了育民中学的教职,黯然离开了这个美丽的校园。这些即是目前我们所能了解到的木心执教育民中学期间的零星往事,虽然很碎片,却呈现出了彼时木心的基本状态。
当我们穿过这片园林时,发现在操场的一角有一株近百年的老银杏,作为岁月的见证者,它曾经与在这里学习和工作的每一个人朝夕相处,一定知道不少详情。奈何树木本无情,只知默然矗立,而无法开口言说,不禁令人叹息。
2.
不安分的学生时代: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次日的寻访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简称上海美专),我是独自前往的。根据相关资料的提示,我将目标锁定在了顺昌路上。过去对顺昌路一无所知,如今专程探访,是因为木心曾在这条路上的上海美专求学,前后度过了两年半“不安分”的学生时代。
我乘坐地铁13号线,从马当路站下车,沿着马当路往北,到建国东路再往东,穿过黄陂南路后即进入了一片老城区。顺昌路即位于黄陂南路东面不远处,那时的路名叫菜市路。关于这一片区域,木心自己在《战后嘉年华》一文中有过一段描述: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坐落于斜桥菜市路底,那是大都会的南边陲,接近市郊农村,空旷安静自不必说,待到亲临实地,此区域不仅是一个庞杂的果蔬鱼肉市场,而且周遭密布着小吃店、路边摊、裁缝、鞋匠、烟纸什货……烟雾迷目,腥臊刺鼻,时值春初雨季,街上满是人、满是伞、满是水潭泥泞、一片可以使街面震动的喧嚣市声——杭州西湖此时柳丝嫩黄,柔媚如梦,这里可真是红尘乱世了。
曾经“大都会的南边陲”如今已是上海的中心城区,上海美专旧址就位于顺昌路与永年路交叉口的西南侧。永年路原名杜神父路,早在1923年5月上海美术专门学校(1930年改称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就从浙绍公所租借得这条路上的永锡堂部分房产和地皮,新建校舍二百余间。是年9月,校舍建成,西洋画科随即迁入,同时又在此创办了中国画科,此处遂成为上海美术专门学校的一院(另有二院、三院位于不远处)。一院的校舍如今多以损毁,即使侥幸残存,也已淹没在了拥挤的居民楼中。庆幸的是,位于顺昌路边的一排民国老建筑风韵犹存,与周遭风格杂乱的建筑相比,虽已有破败之像,却仍能从苍老的躯体中显露出一丝的典雅。
这一排建筑的用地亦租自永锡堂,租期为三十年。楼高三层(木心误记为四层),西洋式,始建于1930年6月,于当年11月落成。新楼或因坐西朝东之故,遂名为“观海阁”。一楼原为学校各处室办公室,中央部位是过堂门厅,称作一门,亦即学校的正门,门头上是学校校董蔡元培题写的新校名——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当1946年1月木心初次从这里跨进上海美专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兴奋的,因为他自认为从此迈进了“艺术之门”:
校舍,正面看是一幢相当宽阔的四层西式大楼,无奈临街,显得商业气,黑漆的铁栅门颇为威严,我跨进去的刹那,心想:这是我的艺术之门,门外汉的阶段就此结束。
位于上海顺昌路上的上海美专旧址观海阁
如今的一楼已找不到大门的痕迹,整一层全被各种商铺所分割。粗粗算来,有杂货店、美容美发店、家电维修店、扦脚店、古玩店、足浴店等,比起当年的“商业气”,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高德地图显示,此处现为顺昌路550弄小区。为探明二楼、三楼的情况,我从位于顺昌路与永年路交叉口上的弄堂进入,绕至建筑后方,看到的景象与木心在《上海赋》中极尽描摹的“弄堂风光”有着惊人的相似:
上海的弄堂来了,发酵的人间世,肮脏,嚣骚,望之黝黑而蠕动,森然无尽头。这里那里的小便池,斑驳的墙上贴满性病特效药的广告,垃圾箱满了,垃圾倒在两边,阴沟泛着秽泡,群蝇乱飞,洼处积水映见弄顶的狭长青天。又是晾出无数的内衣外衫,一楼一群密密层层,弄堂把风逼紧了,吹得它们猎猎价响。参差而紧挨的墙面尽可能地开窗,大小高低是洞就是窗,艳色的布帘被风吸出来又刮进去。
尽管木心笔下的弄堂并非确指这里,但正如陈子善所点评的,此文因“铺陈当年上海的畸形繁华,展示当年上海的形形色色”而“对‘迪昔辰光格上海’的都市文化风格和精神内涵的勾勒尤为精到”,这就不得不引发我的联想。进入弄堂以后,左手边又有一入口,从此往里,抬头便望见著名的弧形梯。弧形梯架于一楼与二楼之间,上方正是四通八达的线路和肆意晾晒的被单衣物,将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如不是慕名前来,没有人能够看出这里曾经是培养了无数艺术家的摇篮。
在这座弧形梯上,曾有许多文化名流在此驻足留影。1946年与1947年,木心与王伯敏、夏子颐等美专同学也曾在此留下数帧合影。仔细对照照片与现场会发现,楼梯栏杆原为镂空,今已被水泥封住;旧时的内侧栏杆向外弯曲的弧度明显比现在的要大许多,特别是南侧的楼梯栏杆已经被拗直,不复旧时的风貌了。
弧形梯今昔对比
我拾级而上,正巧遇见一位女士拉着一根长竹竿在楼梯顶部晾晒被单。看得出她并不介意我的贸然闯入,一问之下方才知道这里住着何止她一家,竟有数十户之多。二楼原是女生宿舍,有五十间,名为“海涵斋”。一条通往三楼的木楼梯如一位老汉端坐眼前,陈旧而斑驳。楼梯将二楼分作南北两半,其后是公共厨房间,两头各有一条逼仄而又杂乱晦暗的楼道,楼道两侧分布着几十户人家。这仍与木心笔下的描述如出一辙:
入目的是条黑暗的小甬道,一边是极窄极陡的木楼梯,一边是油烟袭人的厨房,身影幢幢,水声溅溅,烧的烧洗的洗切的切,因为是几家合用的呀,从早到晚从黄昏到夤夜,上海弄堂的厨房里蠢蠢然施施然活动不止……
由楼梯上到三楼,楼梯口又是一个公共厨房间。三楼原设有西洋画实习室六间,如今也早已不复存在,被分割成了一间间独立的居室。栏杆原本也是镂空的,现在均已做成水泥,粗糙而厚实。一切都回到了生活,回到了实用。走廊上有一位阿姨正在水槽边洗衣物,见我处处留意,就很热情地与我搭讪。她说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房子是从上一家手里购得的。她见我很好奇,就主动提出可以推开她家的房门看看。我轻轻推开房门,里面就是一般人家的布置,只是靠门处还有一条弯曲的木质楼梯,原来上面还带着一个亭子间。这又令我想起了木心的所谓“亭子间才情”,他甚至说“也许住过亭子间,才不愧是科班出身的上海人”。
观海阁背面著名的弧形梯(北侧)
当年木心就读的就是西洋画系,课程分为实习课和理论课。理论课一律安排在下午,但“生意清淡,因为翻翻书就可以应付考试”。更何况教师们讲讲课就要扯到物价高、薪水低、老婆又要生孩子上面去,所以时常会劝大家不要学艺术。
实习课则不然,一概安排在上午,而上课的地点正是这幢楼的三楼。木心说自己一直“留连那时候的学生的生活习惯,晨起盥洗,早晨既毕,换上浆洗一清的衬衫(多数是纯白),打好领带,擦亮皮鞋,梳光头发,挟着画具健步经长廊过走道上楼梯进教室……”上课的内容很丰富,“从石膏素描渐进到人体素描及油画创作,其他如水彩、粉笔、速写是间隔性的穿插”。木心后来坦言:“上海美专无疑是我快乐的淘气竞技场,与往昔踽踽独行在西子湖畔的惨绿少年已经判若两人。”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木心对母校的“感激”,而更令他赞赏的是美专的“传统作风”,即那种久违的包容与自由:
虽然没有什么可容可包却俨然兼容并包,虽然无所谓学术自由你完全可以学术自由,就是由你自己去好自为之,这倒不期然而然地遵循着蔡公孑民先贤的遗箴。对于顽劣成性散荡成习的我,天时地利人和足够足够了,我在上海美专所享用到的“自由”,与后来在欧美各国享受到的“自由”,简直天海一色,不劳分别……
包容与自由的种子一旦在心中播种,扎根其间,有机会就要慢慢长大。1981年秋,木心在出国的前一年,因事前往南京,顺道去探望了自己昔日的恩师、曾经的上海美专副校长、代理校长谢海燕。渡尽劫波后,师生重逢,怎能不悲欣交集。两人不顾医生护士的阻拦,纷纷扬扬地共怀了一番旧后才怅然而别。此次会面,木心深深地被老师的“蔼然前辈之风”所感动。这自然勾起了他对美专生活的追念,回到上海后,就于次年故意选定了初春的一个雨天,到菜市路去寻访母校旧址:
一路的地名历历在目,景物也依稀如旧,近校情怯,我提前下车步行过去,东一条街,西一条路,弄堂也不缺少,就是没有那幢深灰色的四层楼,问问附近店家,“什么上海煤砖”,似乎很生我的气,我情怯而胆也怯起来,只好立在绵绵的春雨中,定心凝神,捉摸方位,徐徐认出那一座方头方脑的有门无窗的冷藏仓库,便是当年的上海美专了。如果改建为别的民房或商店,也许还能走进去,搭讪着瞧瞧内里是否犹存若干旧观,唯独这庞大的仓库,使我的记忆力和想像力只能死限于严寒和漆黑……一切建筑物中,以冷藏仓库最为饱胀、窒息、颟顸无情。
诸君请注意,对木心的这段文字,切不可信以为真。尽管我很信服这一篇《战后嘉年华》的写实性,并反复援引,但此时不得不武断地认为,这一个片段显然是他的虚晃一枪——他在与读者玩文字游戏呢!
当我爬到三楼时,正巧在厨房间里还遇见了一位白发老者。我问他是何时住进这里的,他说自己一家早于1952年就搬进来住了。原来他的父亲是圣约翰大学的一位教授,上海美专因1952年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而迁至无锡办学,之后这里就成了上海几所高校教师的集体宿舍,他们的后人一直居住到现在。所以木心的所谓“有门无窗的冷藏仓库”并非实指,也并非他找错地方了,而是他的一种有意而为之的文学隐喻。这就为文后自然引发出“唯独这庞大的仓库,使我的记忆力和想像力只能死限于严寒和漆黑”找到了议论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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